戊戌六君子第一部诗文合集（精校本） | 汤志钧、杨天石推荐

发布时间：2024-11-16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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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变法”又称“百日维新”，虽然只经历了短短的103天便告失败，但它对中国近代历史走向的影响是深远的。

“六君子”者，指维新志士 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六人，戊戌变法失败后为清廷所杀，史称“戊戌六君子”。

戊戌变法约二十年后的1916年， “维新孑遗”张元济先生追念“当日余追随数子辇下，几席谈论，旨归一揆”，有感于六君子遗文“散佚于天壤间”，决定勉力搜求六君子遗著，辑印出版，以尽“区区后死者之责”。

其间曾多有困难，幸得朱祖谋、王乃徵、王式通、李拔可、何天柱等襄助，终成 《戊戌六君子遗集》六册，于1918年（丁巳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排印出版。

有鉴于六君子在维新运动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其著述、诗文也在近年的戊戌变法史研究中成为备受关注的重要文本。为了便利学术研究，同时帮助读者特别是青年读者更好地了解戊戌变法相关历史， 我馆重新出版《戊戌六君子遗集》。

新版《戊戌六君子遗集》 以1937年6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国难后第一版为点校底本，精校整理，并参阅《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刘光第集》（中华书局）、《涛园集》（福建人民出版社）等已获得定评的整理本，择善而从。

新版《遗集》 将丁巳版的六册合为一册，将原版的繁体竖排样式改为现代通行的简体横排样式，以方便读者阅读。

历史学家汤志钧教授、杨天石教授为新版《戊戌六君子遗集》分别撰写了序言，亦可作为对该书的导读。编排时将 张元济先生1952年创作的《追述戊戌政变杂咏》附于书后，以期读者能对六君子的文章、事功有更为完整的认识。

今天为大家分享六位义士的六篇诗作，以及汤志钧教授、杨天石教授的序言和张元济先生的文章。

戊戌六君子的六首诗

别意谭嗣同

志士叹水逝，行子悲风寒。

风寒犹得暖，水逝不复还。

况我别同志，遥遥千里间。

揽祛泣将别，芳草青且歇。

修涂浩渺漫，形分肠断绝。

何以压轻装，鲛绡缝云裳。

何以壮行色，宝剑丁香结。

何以表劳思，东海珊瑚枝。

何以慰辽远，勤修惜日短。

坠欢无续时，嘉会强相期。

为君歌，为君舞，君第行，毋自苦。

狱中示复生 林旭

青蒲饮泣知何补，慷慨难酬国士思。

欲为君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

闻倭灭流求杨锐

天书夕下贲鸡林，万里榑桑望德音。

定粤犬牙原有制，赐秦鹑首竟何心。

神仙已渺秋风客，帝子还飞碧海禽。

头白怀王今系虏，咸阳终日泪沾襟。

朝汉台高北斗殷，谁从槎客问瀛环。

人间志士虬髯去，海外孤臣马角还。

职贡百年通上国，衣冠三代失中山。

申胥徒向秦廷哭，虎豹森严卧九关。

读史刘光第

寂寂瓶花在案头，废书三叹只增愁。

空将意气争屠狗，岂有功名到沐猴。

运去众材倾大厦，时来一事即千秋。

古怀今抱谁消得？落日无言傍小楼。

鬼子何敢尔杨深秀

鬼子何敢尔，壮士有如此。

紫气缠客星，剑在身不死。

冲开一丸泥，倒提三尺水。

看君倭铁刀，正似铅刀耳。

却笑张俭弱，望门便投止。

马嵬驿康广仁

鼙鼓震天十四载，胭脂埋地一千年。

佛堂灯暗凄秋雨，野驿花明泣暮烟。

天子莫将妃子保，美人徒令后人怜。

将军仗钺何为尔，锦靿犹烦过客钱。

汤志钧导读 | 新版序一（摘编）

二〇一八年是戊戌年，一百二十年前的1898年6月11日（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光绪皇帝“诏定国是”，宣布变法，并命各省督抚“于平日所知品学端正、通达时务、不染习气者，无论官职大小，酌保数员”。6月13日（四月二十五日），徐致靖上奏《谨保维新救时之才请特旨破格委任折》，保举康有为、黄遵宪、谭嗣同、张元济、梁启超五人，称：“查康有为、张元济现供职京曹，梁启超会试留京，可否特旨宣召奏对，若能称旨，然后不次擢用。”当日颁布谕旨：“翰林院侍读徐致靖奏保举通达时务人材一折，工部主事康有为、刑部主事张元济，均著于本月二十八日预备召见。”6月16日（四月二十八日），光绪皇帝召见康有为、张元济、荣禄等人。光绪问张元济：“闻汝设一通艺学堂，有学生若干人，作何功课？”张答曰：“现习英语及数学，均是初步。”光绪赞曰：“外交事关重要，翻译必须讲求。”又问建设铁路、培养人才等，张一一答复：“要开铁路，必须赶紧预备人材，洋工程师，断不可靠，不但铁路，即矿山、河渠、船厂、机器厂，在在均关紧要，应责成大学堂认真造就各项人材。皇上注重翻译，尤为扼要之图，如公使、领事均能得人，外交必能逐渐起色。臣在总署，觉得使、领人才，殊为缺乏，亦须早为储备。现仅有同文馆及外省之广方言馆，断不敷用。”早在一百二十年前，张元济就有诸如此类的真知灼见、建言献策，实在难能可贵。

同年9月5日，赏杨锐、刘光第、林旭、谭嗣同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成为光绪帝在军机处推行变法的得力助手。

意想不到的是9月21日慈禧太后突然发动宫廷政变，重新“训政”，废除新法，并下令搜捕京城及各地的维新派和帝党人士。28日，谭嗣同、康广仁、刘光第、林旭、杨锐、杨深秀于北京菜市口遇难，史称“戊戌六君子”。

10月8日，张元济奉旨“革职永不叙用”，被迫出京赴沪。通艺学堂“无人接办”，他将学堂所有书籍、器具及积存余款开列清单，呈请管学大臣孙家鼐将通艺学堂并入京师大学堂。此后张元济入南洋公学办理译书事宜，后接任公学总理。接着加入商务印书馆，后任经理，主持校印《百衲本二十四史》，影印《四部丛刊》等。张元济辑《戊戌六君子遗集》，汇集了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等六人的遗文遗诗，线装六册，商务印书馆于1918年1月出版。张元济在序言中曰：“故輓近国政转变，运会倾圮，六君子者，实世之先觉，而其成仁就义，又天下后世所深哀者。独其文章，若存若亡，悠悠者散佚于天壤间，抑不得尽此区区后死者之责。循斯以往，将溷于丛残旧文，益不可辑，可胜慨哉！……余幸不死，放逐江海，又二十年，始为诸君子求遗稿而刊之。生死离合，虽复刳肝沥纸，感喟有不能喻者矣。”

戊戌变法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戊戌六君子”是献身于维新运动的志士，六人在维新运动中有着特殊的贡献和作用，其著述也备受关注。闻张元济辑《戊戌六君子遗集》出版一百年后再版，实乃嘉惠士林，功盖大矣。

2018年10月

杨天石导读 | 新版序二（摘编）

张元济编辑《戊戌六君子遗集》

张元济，字菊生，浙江海盐人。同治六年（1867年）生，进士出身，入翰林院，先后任庶吉士、刑部主事、总理衙门章京等职。光绪二十四年四月二十五日（6月13日），徐致靖向光绪帝保荐张元济“熟于治法，留心学校，办事切实，劳苦不辞”。四月二十八日（6月16日）受光绪帝召见，光绪帝所谈，大意为：“外患凭陵，宜筹保御，廷臣唯诺，不达时务（讲求西学人太少，言之者三）。旧党阻挠，部议拘执，帖括无用，铁路当兴。”张元济则答以“皇上现在励精图治，力求改革，总希望国家能够一天比一天进步”。他劝光绪帝“坚定立志，勿淆异说”。光绪帝听得很高兴。七月二十日（9月5日），张元济向光绪帝上《时局艰难，变法自强，亟宜痛除本病，统筹全局以救危亡而成盛业折》，提出“设议政局以总变法之事”“融满汉之见”“通上下之情”“定用人之格”“善理财之策”等五条意见。八月初四日（9月19日），张元济向光绪帝上《为新政衙门酌设额缺，亟宜慎选贤能，以理要政而祛积习折》，反对将裁余冗员安排到铁路矿务总局等机构中去。

政变发生，传说将要逮捕张元济，有人建议张效法康、梁出逃，张拒绝。他说：“余有母在，此求生害仁之事，余何能为？惟有顺受而已。”他担心抄家时惊扰母亲，便每天到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上班，“早到晚退，俾知余在署中，可以就近缚送，不必到家查抄也”。八月二十三日（10月8日），张元济被革职，永不叙用。此后，张元济便离开北京，南下上海。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任南洋公学译书院院长。二十七年（1901年），任南洋公学代总理。二十八年（1902年）春，正式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自此开创出一个时代的出版伟业。

张元济属于维新运动中的稳健派，和康有为的变法思路有所不同，对康有为的喜好自我张扬的特点也有看法，但他仍然高度肯定康有为倡导的维新变法事业，怀念为这一事业牺牲的谭嗣同等六位烈士。1916年，张元济回忆当年与“六君子”等在北京意气相投，同谋救国的经历，担心文献流失，开始收集六位烈士的诗文。1918年是戊戌变法20周年，张元济出版《戊戌六君子遗集》，成为六位英烈诗文的第一部合集。在序言中，张元济肯定了谭嗣同等人的历史地位，誉为“世之先觉，而其成仁就义，又天下后世所深哀者”。他在说明编辑《遗集》的经过与感慨时说：

默念当日，余追随数子辇下，几席谈论，旨归一揆。其起而惴惴谋国，盖恫于中外古今之故，有不计一己之利害者，而不测之祸果发于旋踵。余幸不死，放逐江海，又二十年，始为诸君子求遗稿而刊之。生死离合，虽复刳肝沥纸，感喟有不能喻者矣。

字里行间，流露出对六位英烈的崇高敬意和深切怀念。如今，张元济先生所编《遗集》再版，不仅“六君子”的诗文将永远传布，他们的精神也将成为宝贵遗产，在中华民族子孙后代的血液中，永远流淌、遗传。

历史证明，反动派的屠刀可以奏效于一时，但是，胜利终将属于推动历史潮流前进的改革者。

2018年9月

张元济 | 原版序

丙辰，余将谋辑《戊戌六君子遗集》，先后从归安朱古微祖谋、中江王病山乃徵、山阴王书衡式通、闽县李拔可宣龚、南海何澄意天柱得谭复生、林暾谷、杨叔侨〔峤〕、刘培村四参政、杨漪村侍御遗著，独康幼博茂才诗若文未之或见，仅获其《题潘兰史独立图绝句》一首。屡求之长素，谓家稿散漫，且无暇最录，以从阙为言。然培村之文，经病山驰书其弟，索久不获。漪村之诗则止于壬午以前，书衡求后集于其嗣子，亦不可得也。

戊戌距今才二十年，政变至烈，六君子之遇害至惨且酷，其震骇宇宙，动荡幽愤，遏抑以万变，忽忽蹈坎阱，移陵堙谷，以祸今日；匪直前代之钩党株累，邪正消长，以构一姓之覆亡已也！故輓近国政转变，运会倾圮，六君子者，实世之先觉，而其成仁就义，又天下后世所深哀者。独其文章，若存若亡，悠悠者散佚于天壤间，抑不得尽此区区后死者之责，循斯以往，将溷于丛残，旧文益不可辑，可胜慨哉！默念当日，余追随数子辇下，几席谈论，旨归一揆。其起而惴惴谋国，盖恫于中外古今之故，有不计一己之利害者，而不测之祸果发于旋踵。余幸不死，放逐江海，又二十年，始为诸君子求遗稿而刊之。生死离合，虽复刳肝沥纸，感喟有不能喻者矣！复生遗著尚有《仁学》一卷，《石菊隐庐笔识》二卷，兹编所录止于诗文。丁巳初夏，海盐张元济谨识。

《戊戌六君子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