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充满了历史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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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这个故事，充满了历史的心跳

谷海慧

《美国时钟》阿瑟·米勒 著 梅绍武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任何一个社会都有一个在其上运行的时钟，有些夜晚，你几乎可以听到那钟声响彻夜空。”印在两幕剧《美国时钟》剧本封面上的这句话，是阿瑟·米勒对社会、时代和历史富于抽象意义的总结。这部首演于1980年的作品，是阿瑟·米勒后期创作的重要代表作，经梅绍武翻译，为此次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八部阿瑟·米勒戏剧作品之一。这个故事，充满了历史的心跳。

时代印象：美国的《茶馆》

受普利策奖得主美国作家斯特兹·特克尔的纪实作品《艰难的日子：一部关于大萧条时期的口述历史》一书启发，融合米勒个人的生活经历，《美国时钟》以饱满的时代信息和社会百态完成了一部特定时期的美国社会史。在这部社会史中，人物和故事本身不是米勒的目的，他们只是米勒获得时代印象的构件。借助人物的经历，米勒完成的是流动的历史展览。正因此，《美国时钟》与中国的《茶馆》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美国时钟》的人物众多，但多而不乱。这是因为，剧作对四十余个人物进行了类型化处理。除线索人物李和母亲罗丝外，大多人物都可被分组归类：破产的资本家、沦为流浪者的农场主、失业工人、理想破灭的青年学生、富于政治热情的左派，以及缺乏安全感的法、警界人士，作为社会某一阶层的代表，他们的遭遇共同构成了社会灾难的全貌。作品以人像展览的方式推进剧情，每一组人物的命运都被放到时代的轮盘上，在天旋地转中透露出特定的时代信息：股市崩盘，银行倒闭，法律和秩序垮台，局部地区处于无政府状态边缘，人们的价值观和信念开始坍塌……在对时代风云、类型人物、个体困境的艺术表现上，《美国时钟》与《茶馆》惊人地相似。就连李对生活的想象也与王利发一样朴素，充满了正当性、合理性。而当个人的合理愿望被现实的南墙撞翻，社会性和时代性问题就突显出来。

信念的力量：赞美“重生”

如果说《茶馆》的主题词是“葬送（旧时代）”，《美国时钟》则立足于“重生”。它表现了一代人好年华的枯萎，作品的芯子却是坚忍、坚定、坚强。

我们看到：破产的巨贾在走上绝路前还掉借款的体面和尊严，农场主在拍卖自己农场时与法官箭在弦上的对峙，青年男子为免掉房租而跟房东女儿恋爱结婚竟能终生相守，变身卖花郎的牙医在妓女温煦的友情中谈着个人和社会理想……虽然每一个人物的遭遇都既荒谬又现实，但在困顿和死亡中，没有人是低贱、败坏的。以李为例，他身上的忍耐与实干精神就在不断给人希望和力量。心爱的自行车被偷，他便决定跑步去当铺，想的是“这对我的田径训练倒有好处”；当没钱读大学成为事实，他还能感到“任何能动的东西都似乎充满希望”；找到一份工作，他就觉得自己非常幸运；父亲向他讨两角五分钱，本是尴尬之事，他却莫名兴奋，“就好像我已经开始供养我的父亲了”“它确实让我高兴之极”。作为线索人物，李始终心怀希望、勇敢迎接现实。与李相似，剧中各色人物也表现出面对生活碾压时无比的坚忍和信心。他们看到的是硬币的两面——“街区人口猛增——已婚子女搬回父母家住，或者做父母的搬到子女家去住……”显然是经济压力所致，但他们欣喜于“家庭生活复苏”的生机。

剧作结尾，米勒赞美普通人的尊严和力量，以及在毁灭性打击面前仍然无法被打垮的信念。因此，剧作的整体格调哀而不伤，困而不颓。

伟大的剧本：举重若轻

没有重点刻画的人物，没有集中的戏剧冲突，对一个剧本来说往往是致命的。宏大的构思与全景式的视角，对一般戏剧创作者而言，容易让主题流于空泛，结构也会是个难题，一不小心就会留下大而无当的空壳。读《美国时钟》，就会知道伟大的剧作家未负盛名，伟大的剧本也无愧溢美。因为《美国时钟》在广角视野和群像展览的挑战面前，丝毫没有忽略戏剧性和内在诗意。只是，它的戏剧性不在于人物性格、集中冲突、戏剧巧合，而来自于局部的微雕、精巧的结构和对人类精神生活的诗意探幽。阿瑟·米勒以举重若轻的姿态完成了伟大的剧本。

剧作没有贯穿到底的情节线索，作为对情节松散的弥补，一个个经过微雕的细节片段被突出。每一组、每一个人物的戏剧片段都有极强的戏剧性，哪怕他们的出场只是惊鸿一瞥，也因极具典型性和冲击力的人生际遇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些片段化叙事以组图的形式，构成了大萧条时代的整体画卷。

除了局部的精细，这幅长卷的精妙还在于结构的完整。主要人物皆有来处与去向，剧情进展有伏笔有呼应，场景衔接自然巧妙。比如上一场刚刚买回自己农场的农场主，下一场就成为李家门外的饿汉；上一场李独白的内容是他写给妈妈的信，下一场就是罗丝继续读李的信……至于剧中多次出现的与人物身份、趣味相关的写实小物件和写意表达，如外公的手杖、帽子，罗丝最终没能保住的白色钢琴，不能读大学的李感到的“所有的风都停止了，不再流动”，以及几千副纸牌让人默默地打着的岁月，则为剧作增添了静美、忧伤的诗意。

如同时代洪流留下的一个急剧的漩涡，《美国时钟》让我们看到大萧条时代被席卷的社会各阶层的挣扎与无助。被誉为“美国戏剧的良心”的阿瑟·米勒，在再现历史苦难、倾听历史回声、赞美坚定信念的庄严中，实现了自己只为严肃目标服务的戏剧理想。

（作者为戏剧评论家，原国防大学军事文化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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