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塑造了“潜意识”,还是“潜意识”改变了我们?
电视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它不仅影响着我们的生活方式,还塑造了我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观。 #生活知识# #传媒#
原标题:是我们塑造了“潜意识”,还是“潜意识”改变了我们?
电影《盗梦空间》(Inception,2010)剧照。
下文经出版方授权节选自《任性的大脑》一书。摘编有删减,标题为摘编者所加。注释见原书。
《任性的大脑》,[英]盖伊·克拉克斯顿著,姚芸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1月。
“恣意”潜意识:遥远的例子
公元前2000年,胡夫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将迎来第一千年春秋时,位于尼罗河谷中王国的古代埃及人,已经解析出相当完整的潜意识概念。他们运用本国水手熟悉的形象,创造了一个搭建着小心翼翼的道德小宇宙的神秘世界,以及一套可以提供有关死亡和梦的过程的相当高深的心理学,把内部和外部的世界都包容进来。在努恩神的世界里,你会发现神灵和魔鬼、具有象征意义的动物和各种原型,还有后世被称作灵魂的种种原始特征,包括理性和潜意识,两者快乐地(或者并非如此快乐地)相依为命。
生命的各个方面,好的、坏的和冷漠的,都会在拉神重新陷入黑暗之前,因拉神的降临而暂时带入理性之光。某些力量的暗示,如此黑暗而强大,它们必定从未被带入理性之光中。这里有弗洛伊德式的早期冲突的萌芽,也有荣格式虔诚智慧的原型。
埃及太阳神拉经历他的夜晚新生之旅,他的太阳船行驶在阿菲波斯的腹中。这幅石灰岩壁画发现于塞提王一世的陵墓中,大约创作于公元前1200年的新王国时期。图片来自《任性的大脑》一书。
正是从这些生机勃勃的富有图画感的开端,潜意识的四千年历史扬帆启航。它自己的旅程丰富多彩,就好像太阳神拉所经历的那样,穿越其衰弱与新生、被忽略与卓越的循环。过去的二百年来,科学方式最终开始将潜意识安放在坚实的经验土壤之中。新的进展层出不穷,不过并非全都指向弗洛伊德及其门徒想要我们信服的方向,但许多事物也会被遗忘—富贵、诗歌以及可能最为宝贵的延续性。21世纪已经启程,我们有一些关于潜意识的精选的计划,然而却罕有如古埃及人那样精心设计的宏大叙事。
我们所知的潜意识,当然都是比喻和理论。我们不能把它靠墙立定拍下定妆照。而这些象征性的图像必须来自已知的世界。现代世界充满了已有的概念和人造物,我们可以从中汲取比喻借代的灵感—水泵和数码电脑帮助我们管中窥豹,可以比喻心与脑的动作规律。但缺少这类可知的技术形式,你必须根据已知事物来推断—风景、天气、自然节律,当然还有其他人。在缺少对他人“内在性”,包括身体构造、内在健康以及精神状态的更多理解时,你会倾向于不再从个体的“头脑”中为人类本性的古怪之处寻找解释,因为那种观念不是可以“想”出来的。你会倾向于转向外在,到可见的形状和行为中寻找解释。你看着土地,你听着雷声,你观察着你的朋友和你的上司,运用社会集合体的想象尽情陶造,捏合成各派势力和角色,来支撑关于梦与死亡、疯狂与不幸何去何从的寓言故事。
电影《潜意识分离》(Subconscious Disconnect,2012)剧照。
我们能够大致将其来源划分为——风景、天气和动物的自然世界,以及权力、智慧、信任和影响力的人类世界——两大类。
我们将看到,两者都源远流长。潜意识仍然会被部分地认作某个“地方”,部分被认作一套非人的力量,部分被认作潜伏人格的大集合。最初外向的事物变得抽象化,尽管潜意识的隐喻部分仍然可见。但是,让我们首先举例看看这些更鲜明的比喻,并探索外在事物是如何以及为什么会内化的。为达此目的,我们必须越过时空,但在开始时,还是让我们回到自然与土地所引发的比喻中来。
想象的来源:千奇百怪的地理特征
特定的地理特征和地点大方地提供着各种模拟的可能,让我们从古埃及快速进入1500年,聆听柏拉图在《斐多篇》里详尽描述的死后世界。这些描述,很明显是根据他对火山喷发和西西里岛地下河道的第一手知识写成的。
地底下还有几条很大很大的河,河水没完没了地流。河水有烫的,也有凉的。地下还有很多火,还有一条条火河,还有不少泥石流,有的泥浆稀,有的稠,像西西里喷发熔岩之前所流的那种。还有熔岩流。这种种河流,随时流进各个空间的各处地域。
地球里有一股振荡的力量,使种种河流有涨有落地振荡......所有这些空间的地底下,都有天然凿就的孔道,沟通着分布地下的水道。一个个空间都是彼此通联的(根据杨绛译文)......相互连接的通道将大量的水由一地引向另一地,仿佛注入碗和容器中。
正如这些埃及人一样,希腊人也有自己的地下王国之神哈得斯,他同样神秘而拥有地界,兼具社会学与心理学意义。不必花精力确认此类形象究竟具有文学意义或是符号象征意义,究竟是代码或是神话,因为这类形象创造出来,不是为了像今天的人们创造全球欧元这样一个坚挺的目标。富有多层含义使之毫无困难地同时共存并纠缠—真实的地界混合着象征性的含义(就像现在许多原住民仍然传唱的那样),而神秘的人物和事件远非幻想。所以,读一读柏拉图对西西里的天然地下墓穴的描述,大多会在某种程度上联想到绘制一种今天被称为“模块化思维”的了不起的预判图画。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人们是以不同的标准来看待这些比喻和图画的,许多人也许只是满足于文学阅读,而其他人更留意到其中的心理回响。希腊人当然与我们一样,对那种突然的戏剧性的情绪爆发方式感到迷惑不解,情绪会“沸腾”,人们怒发冲冠,这时,还有什么比用火山更能很好地打比方呢?火山的恐怖爆发,火焰与蒸汽象征着火与水贯穿全球以及地下潜意识世界的混乱的相互反应。
短片《潜意识之境》(2020)剧照。
柏拉图自己展示了各层次含义是如何精密地相互交织的。在他的神秘主义世界中,有一条叫作克里特斯河的地下河流,它的颜色是基亚诺斯(Kyanos)色的,也就是午夜蓝的颜色。从词源上讲,克里特斯河的本意就是悲伤之河;在希腊的宗教和文学中,基亚诺斯本身就是哀悼的颜色。就像埃特纳火山的不可预测一样,怒火也会突然爆发,克里特斯河的泛滥,也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眼泪的蓄积。确实,这些不可能给予你解决大量问题的方式,让你知道如何应对任性的情绪,但至少它们提供了一点安慰,让你能够将自己的情绪爆发解释为自然现象(而不是一种个人的失败),男神和女神们也被安排进了柏拉图的故事里。根据神话记载,宙斯将西西里岛送给珀耳塞福涅,作为她被哈得斯强奸的补偿。而哈得斯掳走珀耳塞福涅的地方,叫作叙拉古的温泉,又被称作基亚涅(Kyane),意思是午夜温泉,据说得墨忒耳失去女儿珀耳塞福涅所流的眼泪汇成此泉。
“地下”:潜意识的另一面
地下世界提供了创造性的自然类比,也是情绪的类比。火山是具有创造力的—新的地形轮廓来自火山熔岩的流动。大自然的力量既有建设性,又有破坏性。大地既是珍贵矿产的渊源,也是百花齐放的根源,同时也是地震与洪水的来源。所以我们发现“下凡”一词,经年累月地使用它,把它作为利用潜意识的创造力的代名词。
最近的例子就是19世纪的神话故事《三根羽毛》。一位老国王派三个儿子出发寻找世界上最好的地毯,以便决定谁能继承领土。从城堡高处飘落的三根羽毛决定了他们三人前进的方向,一根往西,一根往东,而属于最小、最“傻”王子的第三根羽毛,却落在了城堡旁边的地上。他失落地坐在羽毛落下的地方,然而,他注意到有一个暗门通往地下。他走下去,来到一间屋子,屋里坐着一只巨大的癞蛤蟆,它送给他一幅最漂亮的地毯,绝对超过他那两个哥哥找到的普通地毯。两个哥哥原以为小弟很傻,他们根本不需费心寻找就能击败他。哥哥们向父亲抗议,并劝说父亲再增加一轮比赛......而故事继续着,直到“傻”王子最终被授予王冠,他“以极大的智慧”统治王国“很长时间”。那位传说中的“傻”王子,他不会过分骄傲,愿意挖掘自己的精神后院,也就是他的潜意识,从而创造出超级美丽的作品。而在外围徘徊的聪明人,游荡了很久,也走得很远,却带不回任何原创好作品。布鲁诺·贝特尔海姆(Bruno Bettelheim)评论说:“下到地球的黑暗中去,好比堕入下层社会......这是一个傻子开始探索其潜意识头脑的童话......这个故事暗示着一种局限,智力如果不依赖于潜意识,并得到潜意识力量的支撑,就会遭遇这种局限。”
以潜意识为题材的电影海报,《潜意识罪恶》(Reflections of a Broken Memory,2022)。
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潜意识有其更罪恶、更致命的一面,直到今天,也是地下世界的一种象征。喜剧和卡通经常使用这种手法。你总会在地牢里找到龙。H.G.威尔斯的经典故事《时光机》,你如果记得,爱洛伊人住在地面上,像孩子一样欢乐又调皮;而莫洛克则害怕光,在黑暗中疾走,像骡子一样命运劳苦,备受同情—或者时光旅行者认为开始是这样的。威尔斯创造了这两者之间的怪异联系。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时光旅行者才带着恐惧之心意识到,力量真正所在的地方以及真正掌握控制权的人。(《时光机》最早发表于1895年,同一年弗洛伊德正在撰写《科学心理学计划》,弗洛伊德和威尔斯都被人性的悲悯所打动,所谓世纪末忧郁,毫无疑问,威尔斯的构思应该被归入“心理-神秘主义”而不是“科幻小说”。)
“加工”自然风物
自然的许多其他方面,都可被加工为富有象征意义的比喻。风、雷、磁性等可接触的力量,构成更超凡脱俗的故事的原型,比如“上帝之怒”,或者甚至可能是风水之类看不见的能量。超凡的神灵就是这样幻化而来,并且被认为是创造力、疯狂、神奇的吸引力或是莫名其妙的不幸的来源。从《伊索寓言》《女巫的黑猫》到《雷默斯大叔》《格林兄弟》,带着他们智慧的蟾蜍和狂野的侏儒,各个年代的作者不遗余力地描述那些带着人类的特征、带着或好或坏的企图的动物,并利用它们来获取一种虚假的实证把柄,证明根本无法解释的事物,或者达到某种道德企图。就像杜立特博士那样,西伯利亚萨满巫师会与动物对话,或者甚至将他们自己变成鸟或狗,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获得通往超正常世界的神秘知识的明确的通道。
电影《格林兄弟》(The Brothers Grimm,2005)剧照。
在许多这样基于自然的类比中,“往下”——下到地底,下到进化的阶梯下——是一种对人类遭遇怪异体验时的主流比喻。“黑暗”是另一处你看到的地方,潜意识的外化和内化的版本都会多多少少地使用这些指代词语。地下世界不仅仅是一个土层下面的用于惩罚和埋葬的地方。尽管这是拉神夜间游历的地方,这也是一个太阳永远照不到的地方,或者用市井的表达,就是“永无天日”的地方。黑暗是令人恐惧的—这是夜行动物拥有优势的地方,是古鲁姆发出嘶嘶声和狼群嚎叫的地方。这是邀请我们自己潜意识恐惧的放大登场的王国。所有的猫在黑夜里都是灰色的,但它们也可能是野人。亚里士多德观察说:“在有些年轻人中间,即使他们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珠也是黑亮的,但太多移动的形状出现,以至于他们只愿意将头包裹在恐惧中。”黑暗是鬼魂出现的地方,夜晚则是烛光幽然闪烁将鬼影投射到远处墙角的时间。
从远古到迄今一百年前,我们的先人所知道的被黑暗吞噬的世界,要比我们所认知的更为真实,也更为常见。他们因而将黑暗想象成恐怖的幽灵,赋予各种象征意义都情有可原。
电影《盗梦空间》(Inception,2010)剧照。
无论成人还是儿童,黑暗是所有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把黑暗看作一种形象,人们实际上是在将生命中那种潜意识的概念,那种我们无力“看穿”却顽固而持久地存在着的神秘现象,一一地织入故事的解释性环节里。只有在发明电灯之后,黑暗本身才成为一种纯粹的陌生人,或者至少退而成为一种选项。能够随时打开电灯开关的人,相比于那些需要摸黑穿越房间才能碰到床边的人,前者永远不会体会到真正的黑暗。我们用灯光照亮了夜空,直到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才会关上床头灯,这样做的后果,使我们对那薄暮冥冥、夜色阑珊激发古人想象的状态逐渐感到陌生;对古人与鬼魂擦肩而过的经历、古典大师笔下难以言传的美,逐渐产生隔阂。
瓦尔特·德拉梅尔(Walterdela Mare)在一篇介绍《注视梦想家》的散文中说,他的诗集是在讴歌潜意识,提醒我们:“使用蜡烛,即使只是几个小时,也会意识到,烛光再弱,对于安静的心灵和安静的谈话,都是多么好的慰藉啊,更别提烛光映着安静的脸和沉思的眼,那是何等的美丽!在黄昏时分,我们的想象更加纷扰、更加警觉、更加蓄势待发,我们的理性头脑如画刷一般,此时会更亲密地依偎着自己一手编织的潜意识之衬垫,越发肆无忌惮地泼墨挥洒。
原文作者/[英]盖伊·克拉克斯顿
摘编/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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