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了春天,笔和纸好好香味哟”

发布时间:2024-05-11 07:10

立春吃春饼和春卷的习俗迎接春天的到来。 #生活常识# #节日习俗#

原标题:“惹了春天,笔和纸好好香味哟”

“在城市灰麻麻的地方绿出来的植物真是稀罕,空气在这中间泛出甜味真是珍贵,珍贵的气味让我审美的鼻子闻到了,也真是幸福。”

刚过去不久的4月,蔡皋老师在她的新书《人间任天真》中一篇题为《有胆》的短文中如是写道。她还说要是时光倒流,真会选择到乡下或是到那种现代人开发鞭长莫及的地方去居住,“干这种事要年轻,也要有一种见识和清醒,还要有胆”。

蔡皋老师说她没这份胆子了,所以只能在楼顶种一点小清新。多谢她楼顶的那些小清新,她在照顾它们的时候,随手写下了集于《人间任天真》里的这些小清新的短文。 撰文/本报记者刘建勇

楼顶花园,蔡皋接近自然的权宜之计

4月初,《人间任天真》还未进印厂,我就约了和蔡皋老师的访谈。访谈安排在蔡皋老师家的楼顶,时间就着紫藤的花期。“再过几天,怕冇得紫藤花了。”于是不顾天气预报说的有雨,约了4月7日的上午10点。

4月7日上午9点了,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我在犹豫要不要给蔡皋老师打电话改期时,那淅淅沥沥的声音渐小渐无,雨滴变成了雨丝。到9点半左右,老天把那无声的雨丝也收了。我们准时到达蔡皋老师家的楼顶,只看到她的花花草草的叶子上有未被风摇落的雨滴。

先去楼顶的东边看紫藤花,紫藤花有还是有,连日的雨和风让原本的层叠着的一簇簇只剩零星的这里一小撮,那里一小撮,如果还是按原计划拿来做访谈视频的背景,就有些不大好看。在楼顶转了一圈,我们把访谈位置设在了才抽出新枝和新叶的凌霄花的棚下。

说是访谈,其实是没有准备访谈提纲的即兴聊天。上楼顶之前,在蔡皋老师的家里,我们曾谈到她新书的书名,说“‘人间任天真’这个书名取得好”。蔡皋老师颇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接过我的话去谈书名。

蔡皋说:“我并不能像草木这样纯然天真,也不能像小孩子那样率真,我还是有我的束缚,尽管一辈子都在解除掉,想回到那个(天真的状态),但作为一个成人来说,它是无路可回的,接近它就已经很不错了。所谓束缚,有些时候是很无奈的,使你不得自由。有些是你所挚爱的,也是你的束缚,你有多少欲望就有多少束缚。”

当我听到“你有多少欲望就有多少束缚”时,我想起了刚刚看到的紫藤花和萝卜花。我说,萝卜花绝对不会因为大家喜欢紫藤花,而去想开成紫藤花那样,这样它也不会因为开不成紫藤花那样而烦恼。

“我觉得植物的好处就是让我明白了这些东西,所以我才种(它们),亲近它们。”蔡皋老师接着说她的屋顶是有人伺候的,不是野外那种“莽莽苍苍大自然的生机”,也不是更能释放天性的世界,“楼顶还是有局限,土浅、人工施肥、浇水等等,还是不够自然,但总体来说比盆景要好一点点——也见了真正的天光了,也接了真正的雨水,算是我亲近自然的权宜之计,将就一下,也好”。

写字就像是布谷,像是插秧,像是种花

作为权宜之计在楼顶上种下的花花草草,蔡皋老师想它们了,就“噔噔噔”上到楼顶来看它们。

“楼顶上的这些花草,看上去是我们安排了的,也有些东西是不讲安排的——土里面带了些我们根本不知道的种子,它们到时机了,还是会发芽长出来。”

不是由她的安排而生长出来的花草,蔡皋老师视为惊喜。生长出这些惊喜的种子,有的也是风带来的、鸟带来的。而鸟和风本身,也是不听安排,不请自来的。

说到鸟,蔡皋老师说鸟是给她的屋顶花园立了功的。立了功的鸟总会在蔡皋老师面前表现出一副傲娇的样子。蔡皋老师重点提到了一只鸽子。说有一天,她看到一只鸽子在吃她的菜苗,“它就在我面前吃,直着脖子把它吃下去”。说着,蔡皋老师做了个俯身看的动作,“我就这么看它,它也不管,已经到口的食物了,它就是要吃下去,它料我也抓它不到”。

看到鸽子在面前直着脖子吃东西,蔡皋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哎呀,你都不怕我了啊”。

鸽子之外,常来蔡皋老师屋顶的,还有八哥、画眉、麻雀、布谷鸟等等,或一只只,或一窝窝,也或一族族,轮番飞来又轮番飞去,也有在屋顶的凌霄花棚等地方筑窝的。

众多的鸟中,蔡皋老师留意最多的是布谷鸟。“布谷鸟叫的时候,雨像烟一样。”她注意到。她还注意到布谷鸟叫的时候,她的三叶梅忽然就红了,为此她有些奇怪:“平常年它红出叶来都在盛夏,仿佛是红日给染的。可是现在是谷雨天,它是布谷鸟催红的吗?它们互相认得吗?布谷鸟认得花树、认得路、认得人不算太奇怪,花树认得鸟、认得人,那才奇怪!”

她偏爱的布谷鸟,似也偏爱她——“清早就有它们来叫,时不时落在栏杆上踱步。现在它正偏过它的头,鼓起它的腮帮子瞧我。”在《人间任天真》中,她这么记录下这只偏过头瞧她的布谷鸟,瞧得多了,她便记住并背下了它喉咙里发出的咕隆咕隆的声音。

布谷鸟叫的时候,蔡皋老师觉得写字就像是布谷,像是插秧,像是种花。她把她这样的想法就这么写出来的时候,心就觉得安了。

捡文字的人,捡一点是一点

蔡皋老师在她楼顶上的书写,有时候是简单的几笔画,有时候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

“我惹了春天了,我的笔和纸好好香味哟!是鼻子做的好事啰。”她这样写春天的花香。

“小风就是这样可爱,我的头发丝也晃了起来,小风就这样替我梳头。”一阵微风拂过,她在纸上记下风的痕迹。

更多的时候,速写完毕,意犹未尽,她在旁边再落上一行或者几行字。例如,她画下一蔸蓼草。蓼草的脚下,她这样写道:“它的根很浅,几乎就是爬在地面上迅速长,一边长一边从众多的根抵达之处抽苗,迅速成一丛一丛,一片一片。”

这蓼草便是不经她的安排,不知道是种子混在泥土里从别处搬来的,还是风吹来,或者被鸟吃了没消化掉空投而至。不管怎样,作为一蔸草,它不仅没被扯掉,还被画和文字记录了下来,便很不一般了。

让它很不一般的蔡皋老师,却不认为自己是写文字的。“我不是写文字的人。”她强调,她认为她的文字就像啪啦啪啦掉在地上的植物的种子或者果实一样,她做的,只是把那些种子或者果实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放到书里面。“我捡得了多少?我捡一点是一点。有时候捡得好,有时候捡得一般般,但无论什么样,只要是我看到的,我就当宝贝收了。”

“石头缝子里有草钻出来/是时间帮了忙//石头尚有空子可长草/其他的空间更有可能滋长新事物。”捡到这样句子的,是颇具治愈力的哲人。“四月是一根碧玉簪,用来别在岁月的头上……”捡到这句的,是诗人。“紫藤花开,像花堤缺了口一样。闪闪烁烁夹带着光斑的花在春潮中涌动着,涌动着,向人讲它存在记忆深处的故事。”捡到这的,是小说家。“四月好养人呀,老太婆往花丛中一站,也像一朵花!”捡到这的,是顽童,也是老顽童。“绣球花是在五月开始做粉红粉绿的梦的。那小小的梦做出一团团的粉绿,做到甜起来的时候,花的边缘,小十字花的尖尖就泛起红晕来,好像是人家好女儿染指甲一般好看。”捡到这的,是一个小女孩。

《人间任天真》里全是蔡皋老师“捡到的”宝贝。这些宝贝不尽相同,甚至面目各异。它们呈现出来的,是蔡皋老师的各个侧面,把它们汇总了,一个天真、立体的蔡皋老师就从文字里立了起来。

对话

“我喜欢自然和色彩教给我的哲学”

潇湘晨报:您说您的文字是捡的,我觉得您的文字和您的花花草草一样,都是从地里头、从自然中长出来的,就像很多唐诗宋词那样。

蔡皋:那可能本质上差不多——总要及物嘛,总要有对象嘛,先看到物,触物生情,有情才有语言,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我只能这样子——等它往外冒,它自己冒出来就挺好。

潇湘晨报:这就有浑然天成的感觉,说到天,我们中国文化里很敬重天。

蔡皋:我们的语言里,天道、天威、天然等,一说到“天”,就有一种敬畏感。天高高在上,天空很威严嘛,特别是它有点脾气的时候。然后你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感受天真,感受它那种气息——很阔大,你有种被覆盖、被保护的感觉,你一下子就深远了,也一下子把自己解放了。我觉得我们的文字很多都是从大自然中来的,和我们古人的生活经验息息相关。惊天地、泣鬼神,我觉得我们对文字的敬畏和对天的敬畏是一脉相承的。对文字没有敬畏的人,是对我们的文字不了解,我们的文字很有威力、有个很大的磁场在那。

潇湘晨报:您在《人间任天真》序言中引用到的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中的那句“万象为宾客”,当时您想起这个句子时是怎样的心情?

蔡皋:我到乡下去(任教)的那一年,感觉两边的山就是在欢迎我,在亲我,草木虫鱼在亲我。我们学哲学的时候,老师讲辩证唯物主义时说,认为石头的存在是因为我们遇见了它,是唯心主义者,批判了这个观点。但是我有时候想,石头在那里,我没看见,对于我来说确实不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是我遇见。所以,我的石头,我的花木,它们都是我的客人。这种感觉是非常好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它们给你排干净了。当时我和我的先生还在恋爱,他担着我的行李走在前面,我就有机会在后面掉眼泪,当走了一二十里还看不到学校的时候,我有被贬的感觉,虽然我不是官员,我是去乡下教书。开始并没感觉两边的青山是在欢迎我,它们排在那里,走着走着你没办法不想到辛弃疾的词句“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辛弃疾都贬成那个样子了都有那么豁达,我算什么?就像我们当时的校长说你一个刚毕业的小小的师范生,有个学校让你教书就很不错了,你还能怎么样?我没想要怎么样,但那样的话讲出来有种凌驾于你之上的感觉,但青山没有,它没有居高临下,它让你感觉很亲切,它在你的脚下。它不管你是谁,谁都可以来。在路上踢到石头,惹到草,很亲切,它们缠着你像跟你说话一样。慢慢的,难过的情绪就没有了。

潇湘晨报:您觉得最终解救您、让您由难过变为愉悦的是什么?

蔡皋:是审美。为什么我这些年跟儿童说越早感受到艺术越好?艺术会引领你,审美会完全解救你。人在审美中,把那些都画出来了。色彩是哲学,它就是一种平衡,是相对而来,是矛盾的两面,是各自成全——你有蓝色天空的时候,自然就要紫红色来成全;黑的,自然有白的成全它;轻盈的东西自然就有重的东西成全它,它爬山时所有轻盈、松快的步伐,都是千百次训练的结果,人生不也是这样的?你有了包容心,所有色彩自动在你面前排列,你一笔过去的时候,非常单纯,但是单纯的颜色里又非常丰富。我喜欢自然和色彩教给我的哲学。

西方的文学也是这样的。我小时候看过的《巴黎圣母院》中的“美,只爱美”“美会对现实背过脸去”,“背过脸去”是指埃斯梅拉达不爱丑陋的敲钟人,她只爱美。美和丑直到死亡,美丑莫辨才有融合,那是终极的、本质的。再美的人,你的本质是什么?再丑的人,你的本质是什么?最重要的是善良的人心,外表是次要的。但你要到一定的时候才能懂,最初的时候你就只会觉得“美,只爱美”。我现在又回到小时候了,我说“美,只爱美”,我讲这句话,是因为我伤过心,这和当初不同了——粗浅地去看这句话,是不深刻的表现,是不知道丑中有美,不会审丑,但我审过丑了,我知道丑可以转换为美,那我再去爱美,这美还是原来的美吗?就不是了,已经超拔了。到了我这个年龄,会自然地对美的看法有个提升,可以理直气壮地说“美,只爱美”,爱得很本质的时候,知道美是怎么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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