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人间》一年,专访毕飞宇:傅睿,一个大写的零

发布时间:2024-05-13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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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欢迎来到人间》一年,专访毕飞宇:傅睿,一个大写的零

“我们都不算老,不用着急的。有些事我们注定了看不见,有些事注定了会被看见。”——题记

毕飞宇

60岁前,毕飞宇抡圆了胳膊,重重地在自己的文学赛场上掷出一支标枪。巨大的冲击使标枪落地时一阵颤动,晃得读者头晕目眩。这支标枪,名为“当代”。

尽管《玉米》《平原》《推拿》《青衣》等一系列作品早已确定了其文学地位,但毕飞宇决意从历史书写中继续向前走去。谁也阻止不了他。他说:“一个当代作家,不可能一生都与时代无关。当这个时代没有结论的时候,你渴望有所表达,并走进每个人的心里。我得做一个完整的作家。”

一年之前,差不多在我刚做文学记者的时候,文坛流传着一个迷人的传言,字少事大——时隔15年,毕飞宇要出新长篇了。

这个传言并没有给我太多的反应时间。很快,我又知道,这部小说将首发在《收获》杂志上,其中还有一段"餐巾纸合同"的轶事,早在2015年,《收获》主编程永新在酒桌上,用一张餐巾纸签下了毕飞宇的新长篇。

《欢迎来到人间》 毕飞宇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去年5月,《欢迎来到人间》正式亮相《收获》2023年第3期;7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直觉告诉我,2023年度最重要的文学事件之一已经提前产生。

此后的一年里,《欢迎来到人间》没有悬念地成为一部现象级的长篇小说,相继斩获2023年收获文学榜长篇小说榜榜首、《当代》长篇小说论坛2023年度长篇小说榜首、《扬子江文学评论》2023年度文学排行榜长篇小说榜首、腾讯好书2023年文学原创十大好书、央视《读书》节目评选2023年度十大好书、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年度十五大好书”、第八届长篇小说年度金榜(2023)、2024“鑫飞杯·小说选刊奖”长篇小说大奖、名人堂·2023年度十大好书等一系列荣誉。

《欢迎来到人间》新书首发式现场

从北京的新书首发式,上海书展首次读者见面会,再到各大文学榜单的颁奖现场……我也开始了漫长的“人间追逐计划”。身处文学现场一线,我得以更清晰地观察到,《欢迎来到人间》正在被读者、评论家反复解读。人们谈论着傅睿、小蔡、老赵以及他们的精神状态,仿佛就在谈论自己的生活。

毫无疑问,毕飞宇为中国当代文学留下了一群重要的形象。《欢迎来到人间》中涵盖的精神危机,是我们每个生活在当下的人正在面对或曾经面对的。

来到“人间”一周年,我对这部作品的认识也在不断刷新中重构,渐渐地,我意识到可以问些问题了。毕飞宇也惊觉,自己似乎还没从这个话题中走出来。于是我们有了以下的对谈:

【十五年的噩梦

虚构世界的无尽追赶者】

潮新闻·钱江晚报:《欢迎来到人间》是您时隔15年推出的长篇小说。我了解其中的部分艰辛:从百万字修改至20多万字、第九章开始推翻重写、中途无数次想放弃……您用一个词总结过:噩梦。

对于一个成熟的、拥有自己叙事风格的小说家来说,这不正常。唯一的解释是您想在这部小说上有所突破。突破的方向和动因是什么?

毕飞宇:我没有把100万字的小说压缩成20万字,是我重写了好几次,当你清楚地知道这条路不对头的时候,除了回头,还能干什么?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可是,生活就一定是正常的么?当生活来到2019年年底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是一个很平静的人了,可是,我发现一点也不平静,我的内心经历了巨大的动荡,这动荡在往我内心的深处走,同时也抵达了相当的强度,它一定会改变一个作家,或者说,提出全新的问题。这固然是噩梦,可它为什么就不是机遇呢?我没有突破自己的意愿,有什么可突破的呢?可常识告诉我,生活会改变我的,当生活改变了你,你就会写出与之相匹配的作品。我在写作品,可你别忘了,我也是生活的作品,生活也会改变我。作家首先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说,作家和普通人还有一点区别的话,他比许多人更害怕遗忘,他的作品就是他的记忆。

潮新闻·钱江晚报:从《推拿》到《欢迎来到人间》中的十五年,您花费许多精力在《小说课》对东西方经典名著的深度解读上。从写小说的人,到讲小说的人,再写小说时有什么不同?对经典小说庖丁解牛式的阅读,是否或多或少影响了您小说的美学?又是否反映在了这部小说的创作上?

毕飞宇:我不是塞万提斯,更不是荷马。这话什么意思呢?我们都不是写作这一行里创世纪的人,我们都是后来者。创世纪的人有一个红利,他是写作者,他也是这个行业规则的制定者,他怎么写都可以。谁能指责《诗经》的歌咏者如何去写诗呢?后来者也有后来者的福利,你可以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这个世界上99.9999%的人都是后来者,后来者有一个使命,你必须学习,这是命运。我是中文科班出身的,现在在高校里教文学,我是一个学习的爱好者,我热爱学习,这和我热爱创造是一码事。说到底,即使你推倒了一切,你首先得明白你推翻的是什么。

我热爱小说,不是因为小说给我带来了利润,我热爱小说本身,虚构给了我一个无限丰沛的人生,它充满了诱惑,我就此成了一个没有尽头的追赶者,我的书房是波澜不惊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的波澜不惊意味着什么。这里头大部分是别人的,但是,有相当的一部分属于我自己。我读别人,也写给别人读。我成了一个很好的读者,同时也成了一个广受尊敬的作者,我只想重复我的生活,别的都可以放在一边。

毕飞宇

【一部当代人的精神史

毕飞宇与读者的“十年之约”】

潮新闻·钱江晚报:傅睿的精神走向异态,是小说中的重要线索。让人不禁想起《平原》中精神异态的知青村支书吴蔓玲。即使历史、社会背景存在巨大不同,但我们依然能从傅睿和吴蔓玲身上找出许多共同点:两者都年轻有为,世俗意义上前途一片光明。但同时他们也都有无法突破的精神困境。困住吴蔓玲的是王家庄、端方、混世魔王……在您看来,困住傅睿的是什么?

为何您会将目光重点置于社会精英(傅睿、吴蔓玲)的精神问题上?还是说现实中“完美人设”的个体,实际上更容易破碎?

毕飞宇:前些日子,在杭州的春风悦读榜文学沙龙上,陈晓明教授第一次把《平原》和《欢迎来到人间》对照起来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说起傅睿的精神走向问题,实际上,我用了一本书的篇幅去呈现了这个问题,他是一件薄玻璃的器皿,同时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他的善和他的恶都是那么优雅,贮满了那个薄玻璃的器皿,我小心翼翼,一直在陪伴他。我不认为我可以几句话去概括他,如果真的能做到,我写一本书干啥?我们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些小说我们可以概括,一些小说则不能。逻辑不是万能的,我没有说我的小说已经是经典的意思,可是你放眼看去,有几部经典是可以轻易去概括的?经典的意义就在这里,它是活的,它伴随你的我们的认知在生长、在拓宽。小说最伟大的价值就在这里,它激励想象,它激励认知。这么说吧,如果《欢迎来到人间》很烂,十年后它自己会死掉,谁也救不活它。如果它有意义,它会被反复讨论。我的直觉是,它不会轻易死掉,道理很简单,我的许多作品都写了二三十年了,至今被反复阅读、反复研究,我并不狂妄,我的信心就来自这里。我们都不算老,不用着急的。有些事我们注定了看不见,有些事注定了会被看见。

潮新闻·钱江晚报:小说第六章中傅睿、郭栋两家人在农家乐聚会。可以看到生活在同一时空中群像的巨大差异:高级知识分子傅睿游离于精神世界、“凤凰男”郭栋近乎贪婪地强调对生活的享受、农家乐老板满嘴“喳”“老爷您吩咐”等荒诞用语,却强调自己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在一个小空间里,几个角色间巨大的精神世界差异,是被刻意安排并展现的吗?

毕飞宇:你可以把它看成刻意的,你也可以把它看作生活的原生态,不管怎么说,这样的两个家庭,他们的家庭聚会是必然的。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你如何去利用这样的聚会去拓展他们的生活,从而丰富每一个小说形象。我想这样说,小说这东西毕竟是人写的,越是自然的东西它就越是刻意的。这一章特别拥挤,牵扯到三个家庭,八个人物,当然,还有时代的特征。我至今还记得写这一章时刻的愉快的心情,前五章太压抑了,不是么?到了这里,我自己也等于做了一次野营,内心为之一振。然而,我很清楚,傅睿在这里已经走进了深渊,他回不来了,这是让我心碎的地方。至于后来,他几乎成了一个“温柔的杀手”,我能做的只是站在一边,内心充满了绝望。

潮新闻·钱江晚报:面世一周年,《欢迎来到人间》被读者、文学评论家反复品读。您也数次聊起过这部小说。您曾在讲课时说过两句话:30万字差不多是现代长篇小说的极限;越好的小说,内部容量越大。这两条经验似乎都在《欢迎来到人间》里践行。

写一部区别于之前的小说,谁读懂了,谁没有读懂,面对一些全新的反馈。作为一个写作者,心态上有没有一些变化?

毕飞宇:是啊是啊,谢谢你提醒我,都一周年了。时间真是快,我似乎还没从这个话题里走出来。

我先来谈我说过的两句话,第一,现代主义之后,30万字是长篇小说的极限,这话有些极端,30万字是不是极限?可以讨论。但是,不争的事实是,现代主义浪潮以后,全世界的作家都是越写越短了,而不是相反。这是合理的,因为小说多了一个维度,那就是人物的内心,在现代主义作家这里,许多作品都是以人物的内心作为小说结构的,在古典主义时期,这绝对不可思议,几乎就不成立。如果不能越来越短,现代主义的意义将会打折扣。第二,小说越好,信息量越大。这句话不能算是我说的,我只是重复了一下,因为一句话是常识,是原则,是真理。读者阅读小说读的就是信息,谁愿意去读一堆空话和废话的小说呢?何为空话废话?没有信息量。

说起读得懂读不懂,也还是来引用一句俏皮话吧。——谁说的呢?想不起来了,他说,如果你读不懂一部小说,那就再读一次,还读不懂,再读,如果三遍之后还读不懂,那就是作家没写好。在我看来,这句话也不俏皮,如果我读了三遍还没有读懂一部小说,我认为这本书我没必要再去读了。

和我过去的作品相比,《欢迎来到人间》的难度不是小了,是大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不会从读者这一端去看问题,就我的写作而言,我的写作难度也提高了。道理很简单,它关注的不是外部世界,而是精神问题和灵魂的问题,这样的作品比起故事类的作品来,难度是天然的。但是,我不会为此感到遗憾,我们不应该放弃有难度的阅读,我本人也阅读,遇到难处,一边想一边读,或者说,往回读,这都是常态。我有一个建议,如果有谁觉得读不懂我的书,我建议你去读《喧哗与骚动》,等你读完了,你会发现阅读《欢迎来到人间》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

毕飞宇

【傅睿是谁?

拯救与异化,“人间”里的人物群像】

潮新闻·钱江晚报:拯救与被拯救同样是小说的一个重要内核。实际上,对于肉体,医生有一定的拯救能力。但在精神上,傅睿不该有拯救的欲望。

一个异态的人(傅睿)想拯救常态的人(小蔡、老赵)贯穿小说的后半部分。如果说老赵的拯救还属于肉体范畴,那么(在傅睿眼中),小蔡完全是精神上的堕落。您是否认同,任何人都没有能力或权力在精神上去拯救他者?

毕飞宇:我记得我对小蔡的人生有过近乎地毯式的描述。她是谁?她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当代青年。现实生活里有多少小蔡?我没有统计过,我没有做过如此愚蠢的事。我只能说,她来到了某种生活的前沿,她正在和另一种被常识界定为“生活”的生活告别,这可以么?可以的。我可以像她那样,我也可以不像她那样。问题是,傅睿出现了,我敢说,傅睿对她一无所知,然而,这个无法把控自己人生的男人启动他全部黑暗的逻辑,他漆黑的内心成了法庭,他上演了一出除了感动自我就不再有任何现实意义的“内心戏”,荒谬与悲剧几乎在同时抵达的,除了错愕,我还能干什么?

潮新闻·钱江晚报:我们说起小蔡,她太重要了。我相信,每个在城市谋生的人,身边未必会碰到“傅睿”,但一定有若干个“小蔡”。

我注意到,傅睿和小蔡的第二次见面发生了几个微妙的变化:1.这是傅睿自己的选择,不再是母亲的意志;2.傅睿没有选择大堂,而是私密的包间;3.傅睿没有像上次那样以一个大夫的姿态企图帮助小蔡,相反他是来寻求帮助的(挠痒)。这些变化还有一个前提:此时傅睿还不知道小蔡的“堕落”——那是三章之后才发生的事。

小说借小蔡之口替我和读者问出了一个问题:饥可以不择食,慌可以不择路,痒为什么要择人?从情理上,傅睿为什么不找敏鹿挠痒?为什么偏偏是小蔡?这段里有巨大的信息量。再回到拯救的问题上,小蔡与胡海的性爱中,就带有一种精神避难的拯救性,给傅睿挠痒同样有类似的性质。我们是否不能因傅睿渴望拯救的黑暗逻辑而忽略,傅睿恰恰才是需要被拯救的那个人?

毕飞宇:这是一个好问题,你读得确实很仔细。事实上,在最初的稿子里,小蔡和傅睿有性爱的,他们的关系完全走进了郭栋和安荃的关系里去了,但是,等我写到傅睿开始审判小蔡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傅睿对小蔡的审判伴随了嫉妒,这是不可以的,它降低了小说的精神纬度,我唯一能做的是把他们的性爱给删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保留,却保留了他们在封闭空间里见面的部分。当然,我保留了部分的欲望,这就比较有意思。

为什么这样就比较有意思呢?因为“拯救”大多来自嫉妒,那种无中生有的嫉妒,它比性爱所带来的嫉妒要宏大得多,也可耻得多。

潮新闻·钱江晚报:老傅从通讯员做到了医院党委书记,闻兰(傅母)是播音员,老赵是报社分管广告的领导。作为记者,我不可能忽视小说中人物在传媒行业的密度。小说的多次剧情推动,都与传媒事件有关。比如,为傅睿“骨干干部”培训板上钉钉的,正是老赵授意的一次晚报报道。为何做这样的安排?这与小说灵感来自一则新闻是否有关?

毕飞宇:我的父亲做过媒体,他赶上的是广播时代,等我做记者的时候,纸媒开始扩张,然后是电视,再然后是网络,一直到现在的手机自媒。我们的传媒是如何发展的,我大致上有数,我们的传媒是怎么回事,我大致上也有数。不管怎么说,传媒改变了许多人。

有一件事我是要和你讨论一下的,那就是长篇小说的主旨,一般来说,通俗小说除外,长篇小说的主旨都是比较复杂的,它会有许多派生,它会兼顾到社会发展的许多点,从而确保一部长篇的兼容度和纵深度。这个道理不难理解,长篇小说是最接近生活本体的一个东西,换句话说,长篇小说必须有它的涵盖面。这么说吧,《红楼梦》到底写了什么,我们另说,但是,它是一部断代的服装史、饮食史、教育史,这又有什么不可以么?和短篇小说相比,我所理解的长篇小说一定是气吞山河的、雄心万丈的、纵横驰骋的。它得广,博,杂。

毕飞宇

潮新闻·钱江晚报:上面讲到,长篇小说有许多派生。我们曾经探讨过,人物是您在长篇小说里最重视的要素。《欢迎来到人间》花了不小的篇幅,塑造了许多经典的人物,比如傅睿、小蔡、老赵等等。

但最后我想讨论的是,小说中着墨不多的人物。比如傅睿的妹妹傅智、傅睿和小蔡遇到的“布袋和尚”,他们在23万字的小说里只出场过两三次,阅读体验告诉我,他们绝不是简单的工具型人物。能否谈谈这些以小见大的人物塑造?

毕飞宇:我们重点讨论一下“和尚”。在“和尚”出现的时候,我用的是小蔡的视角,他的装扮让毫无社会阅历的小蔡误认为他是一个“和尚”,事实上,如果你留意一下这“和尚”的所有行为,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他其实就是一个要饭的,或者说,一个骗子。我本人就遇到过好几个。有一度,这样的骗子非常多,他们时常出现在都市的茶馆和咖啡厅,目的就一个,骗钱。这个“和尚”第一次和小蔡见面就从小蔡那里骗走了一千元,当然,小蔡意识到上当了,还追了出去,只是没追上。

同样,还是这个骗子,他不仅骗了傅睿的钱,甚至,骗得了傅睿的信任,他骗走了傅睿全部的精神世界。——这就是傅睿,他以为他是一个救世主,他是拯救者来临,然而,一个最低级的骗子都可以在瞬间击溃他的精神世界。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傅睿是谁,我只能这样告诉你,除了自我感动,他什么都不是。他是大写的零。

(来源 潮新闻 记者 方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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