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继续探身于历史的褶皱

发布时间:2024-05-31 07:13

《史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纪传体通史,由司马迁编撰。 #生活知识# #历史文化#

◎易扬

用“作家靠荷尔蒙写作”自勉的马伯庸,许是真有“马不停蹄”的基因传承:从事职业创作尚不满10年,就以令人惊愕的速度,驰骋历史小说、神话小说、科幻小说等多个领域,在当今文学界声名鹊起。由于深谙“大局+小吏”的排兵布阵,再若无其事地点缀些共鸣当下的“佐料”,马伯庸的每部作品一经出版,几乎都能引来众多拥趸。大概早就坚定了“不想当美食家的历史爱好者绝对不是好的小说家”的理想,在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食南之徒》中,马伯庸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以蜻蜓点水之笔顺带过些甘旨肥浓的“美食瘾”,而是让《史记》可辑的老饕汉使唐蒙,一头扑进美食的洪流,大摇大摆地当起吃货。

为历史的复杂性提供解读

历史的长河浩浩汤汤,人物、事件数不胜数,但有幸载入汗青的,却是凤毛麟角;至于那些被时光和尘土掩去的部分,要么任其沉睡,要么就打捞起细节,把未知的可能唤醒。早在一百年前,鲁迅的《故事新编》、施蛰存的《将军底头》等作品,就试图在历史、神话和名著的褶皱中爬梳剔抉,以顺理成章的想象和叙述,为那些可能被略去的复杂性提供解读。

马伯庸的代表作《长安的荔枝》,就以“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名句为“情节构架”,以徽州文书中记载的周德文的坎坷经历为“精神血肉”,建构起了一部五千里外运荔枝的小人物辛酸史。在《食南之徒》中,马伯庸信手捡拾的仍是两条线索:一条是《史记》对“唐蒙通夜郎”寥寥数笔的记录,小说23万余字的情节都由此铺陈;另一条是南越王宫旧址出土的“壶枣一木”竹简,马伯庸的一系列附会和假想,比如孝景帝“狐死首丘”的暗讽,比如南越王赵佗颁发“转运策”阻断南北贸易的由头等等,都因循着这根竹简所附着的浓厚乡愁。

在《食南之徒》的后记中,马伯庸写道,“书中涉及的南越国各种风土、掌故、用具、建筑风格等,皆有考古佐证”;事实上,也大抵如此。小说提及的甑(食器)、釜壶(炊器)、胥余果(椰子)、五敛子(阳桃)、爰书(司法文书)、珠水(珠江)等名,皆使用了秦汉古称。此外,小说有一处提到了赵眜用“燕窝”款待庄助,但据汪曾祺《宋朝人的吃喝》所写,遍检宋人笔记,“都没有发现宋朝人吃海参、鱼翅、燕窝的记载。吃这种滋补性的高蛋白的海味,大概从明朝才开始”。《食南之徒》将“燕窝食用史”推前了1500多年,自然可以认为是一种错讹,但海丝之路在秦汉时已经形成,肇始于爪哇的燕窝,此时由海丝之路传入南越,并长期仅供宫廷而不为人知,也非没有可能。

就像长篇小说《两京十五日》里,朱瞻基、于谦、朱高煦等历史人物鱼贯登场一样,《食南之徒》中最为核心的人物,比如汉朝的唐蒙、庄助、王恢、路博德,南越国的任嚣、吕嘉和三代南越王赵佗、赵眜、赵婴齐,也都真实存在。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赵眜,在《史记》《汉书》等典籍中,“南越文王”的名字均被记载为“赵胡”,1983年南越王墓挖掘后,“赵胡”的真名“赵眜”才周知于天下。这当然表明,历史的发展一直都在不断丰富、不断纠偏,就好比《食南之徒》中对于唐蒙出使南越过程、任嚣为何传位赵佗、赵佗究竟因何病故等细节的想象,看似纯属推断,但随着更多历史细节的浮现,谁又能在当下就斩钉截铁地证伪?就像戴锦华所说的:“历史从来不是关于过去的,历史从来都是关于未来的。”与此同时,史书对赵眜“多病孱弱,生无建树”的描述,也在《食南之徒》中得到了承接。小说中“赵眜最关心的,根本不是什么王位帝位,而是睡个好觉”,“赵眜本质上还是个惧怕风雨的婴孩”等细节,看似与常规的帝王形象大相径庭,但对照史实里的赵眜“人设”,却又出奇契合。

“由淡到浓”的食货唐蒙

多年来,马伯庸始终钟情于“小人物”写作,即便《两京十五日》《太白金星有点烦》等小说中,主人公们都是“大人物”身份,但就其某时某刻的境况而言,却也是卑微的“小人物”。

和《长安的荔枝》里的李善德毫不知情地“入坑”一样,《食南之徒》的主人公唐蒙,也是莫名其妙地就被卷入历史。但马伯庸意欲塑造的绝对不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倒霉鬼”,而是他们如何从“顺其自然”变为“逆天改命”,并最终在历史的浪潮中全身而退。

唐蒙身上有很多标签,除了聪慧机警、坚忍不拔、一诺千金这些绝对正面的品质之外,还有两个相对杂糅的符号:一个是“吃货”,另一个是“淡人”——唐蒙的有趣、唐蒙的纠结,也都是嫁接于此。

正如前文所说,唐蒙的贪吃属性源自于《史记》所载,但相比较《史记》的简笔勾勒,马伯庸则是大挥笔墨。《食南之徒》甫一开篇,映入眼帘的就是唐蒙孜孜不倦、大快朵颐的吃货形象。在接下来的故事中,唐蒙时刻践行着“民以食为天”的“最高理想”:进入南越国,被番禺城民投掷五敛子,唐蒙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东西)好吃吗?”;寻访任延寿中毒经过时,面对老庄丁随口一句“咬死人的蛇是大不吉,不如吃了”,唐蒙立马反问的也是“好吃吗”?

当然,唐蒙绝对不只是沉溺于口腹之欲的馋猫,想必深谙“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食物同样是他参透人生的关键索引:行舟过程中,面对江面绵密的细雨,他联想到“熬煮的稻米羹”,并生发出“造化为厨,天地为釜”的感慨;和两代南越王进餐时,引用起《尚书》里“若作和羹,尔惟盐梅”的句子,并感慨“明说盐梅乃烹饪必备之调料,实则是说要善用贤良之人为佐使,国政方可清明”。这些,足见唐蒙这个吃货不仅毫不糊涂,而且还让人肃然起敬。

最初,唐蒙的形象一目了然,那就是仗着小聪明而坚定选择“躺平”的小吏,风吹雨打、刀山火海,什么都撼动不了,就连被囚禁在坞堡生死未卜,都能“四仰八叉”,“发出香甜的呼噜声”。但马伯庸没有让唐蒙在“淡人”的道上走到黑,当小说行进到三分之二时,原本还在躺平和上进间徘徊的唐蒙,突然“浓度飙升”,并且奋起一跃。

唐蒙“由淡到浓”的转变,就连小说中常伴左右的黄同都大为不解,“唐副使你明明从一开始就不愿意来岭南,何以现在这么拼”?唐蒙以“我是为了那一罐蜀枸酱”搪塞敷衍,实则却是附着在蜀枸酱上的承诺和人性,让他锚定了决心。《史记》对于唐蒙为何执着于探究“蜀枸酱”只字未提。马伯庸虚构了“甘蔗”这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平民角色,并用唐蒙和甘蔗的君子之约,填补了历史空白,也为那些被正史忽略的小人物们找到了一席之位。

在紧张和松弛间自如拿捏

从电影到电视剧,从舞台剧到网络游戏,马伯庸俨然已经成为当下文学衍生产业中炙手可热的IP。一方面,马伯庸本就拥有庞大的读者群,仅《长安的荔枝》一部作品,豆瓣评分人数就多达18.3万;另一方面,马伯庸的小说天生就具有影视改编的独特优势,且不论紧凑的情节总让人欲罢不能,就连小说叙事的技巧也是百转千回。

《食南之徒》用的第三人称,叙事主体在唐蒙、庄助等不同人物之间频繁切换,既实现了对叙事场景的最大程度展现,也是“以彼观己”,更加立体地塑造了人物。比如,小说有一段写庄助的暴怒,短短80余字,视角转换就多达三次:先写庄助自己,“横剑于膝,振臂一撅”;再写利剑,“发出一声哀鸣,竟断折成两截”;最后写黄同之所见,“发现这位无论何时都保持着仪态的翩翩贵公子,陡然露出一种近乎崩溃的扭曲神情”——三位一体的叙述视角,让主体的情绪、物体的变化、客体的感官全都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又比如,在初访梅耶酒肆的故事中,马伯庸先让“寻访者”脱去了人物身份,但凡提及都只称呼“客人”;低存在感的“客人”形象,更为有利的把读者注意力聚拢在酒肆主人梅耶身上;至于寻访者,就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吧。然而,待到甘蔗出现,“客人”的称呼立马收回,叙事中言必提“唐蒙”,读者的注意力迅速被拉了回来。

马伯庸的确是个“拿捏”节奏的好手。读者的紧张、读者的松弛,全由他一手操弄。当唐蒙被诬告埋设人偶诅咒赵佗时,庄柱和赵眜之间的气氛已经紧张到凝固,但一旁的赵婴齐却突然问道:“先生明日还来讲学吗?”一句不合时宜的发问,使得这位未来君主的荒诞跃然纸上,剑拔弩张的叙事也因此舒缓,焦虑的读者终于舒了口气。当庄助和唐蒙紧张地商议着南越称帝的大事时,读者也正沉浸于对事态进展的推断。但唐蒙却“一张开嘴,冒出一个嗝”,吃货的形象再次凸显,读者的“严肃脸”也随之消解。

早年的马伯庸,多次收获科幻文学“银河奖”、人民文学奖等重要奖项。但随着作品的畅销,马伯庸似乎也被隔绝在了严肃文学的视野之外。“严肃性”和“流行性”从来就不是有你没我的关系,马伯庸对历史的揣度、对人性的推演,理应和传统的严肃文学一样,同样值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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