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大石坡

发布时间:2024-01-02 09:06

使用放大镜观察岩石。 #生活乐趣# #大自然探索#

原标题:远去的大石坡

“三三——回来吃饭——”

炊烟袅袅,燕子低飞,麻雀唧唧。石坡顶上,我妈就常站在那扇斑驳的土墙下喊我回家。别人妈也如此。唯有此时,贪玩的我们才知已过饭时,一个个灰头土脸地从麦秸堆上、玉茭秆后或者打麦场的哪个旮旯拐角现出身形,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大石坡就在我家胡同口,像一头狮子般雄踞我村东门,约七米高三米宽二十米长。因石坡较陡,我们小孩子下坡时根本收不住脚,便索性一路撒欢跑下去,剧烈的颠簸和震荡常会挤出几声响屁,你笑我我笑你,也算一种娱乐。石坡子到底建于何年?由何人出资?问过村里最老的老人,他们也说不清,但肯定是在雍正二年(1724年)一旁的洞子门楼建成之后,东街人为了少绕两条街、便于出行所建。

洞子门上有个牛王庙,以前做过学堂,父亲上小学便在那里,后来成了队里的库房。我常跟着母亲到里面剥玉茭皮、掏棉花疙瘩,也跟伙伴们一起趴在厚实古砖的墙垛口玩“打仗”,但因库房门常锁着,直至牛王庙拆毁我都没见过牛王爷长啥样。牛王庙门口有一眼砖拱的窑洞,平时是队里的记工房,龙口夺食的麦收季节便支起锅灶做了社员的集体食堂。地里干活的由专人挑着送到地头,不能下地的老弱病幼拿着盆碗按人数从那里领饭。想想那暄软的麦面卷子馍,那红油辣子绿葱花的粉条豆腐北瓜烩菜,吃起来那个香!但好景不长,一年也就舒坦那几天,麦收过后窝头照旧,各种蒸菜熬菜里难得见个油星儿。

库房门口有一眼水井,少说有二十米深,水质甘甜清冽,连其他街都有人过来挑。我有时怀疑那井里是不是真有掉进去的枣儿,要不父亲常在炕上靠着墙抽着烟眯着眼夸他家的枣说:“一颗枣儿没啃完,掉进井里甜三年。”因吃水家户多,母亲每每天不亮就去担水,吱扭当啷的开门声常扰得人睡不安然,但钻在被窝里的我们感受更多的是阵阵的刺痛和对母亲的疼惜。大概十岁左右时,我便和二哥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溜绳、“打淹”(猛地一松井绳将水桶没入水中灌满)、拨绳、搅水以帮母亲分担家务。

光滑的石头井台子下便是大街,顺大街东行过一个缓的土坡便是村里唯一的大石坡了。

石坡北侧是一溜一米多高的土墙,墙外数米深处原是一处院落,紧靠土崖的两孔窑洞还能看到些断壁残垣。石坡南侧无任何遮挡,陡直的斜坡长满了野刺。有次我在坡边拔一棵很大的麻麻草,因用力过猛结果给轱辘了下去,背心划烂不说身上还扎了好多刺!斜坡下是一溜儿碗口粗的榆树,每到开春儿,榆钱儿飘香,我们男孩子们个个争先恐后各显神通,不但爬上树捋了榆钱儿大把往嘴里塞往口袋里装,还要照顾树下眼巴巴的邻家小妹。每每看着果子妹和美儿妹她们在树下抢着枝丫欢欣雀跃的样子,心中那股男子汉的自豪和幸福便油然而生。

石坡的坡面自然是各形的石块了,小如拳、大如盘,外侧更有尺把宽的长方青石铺就的行水道。经年的风吹雨打、人行车碾,每一块石头都磨砺得极为光滑。也正是石坡的陡与滑,既给我们带来冬日溜冰滑雪的乐趣,也隐藏了种种不可预料的风险。

记得刚学会“掏车子”(侧身曲腿绕大梁踩右脚蹬)时心气正盛,常偷骑祖父那辆掉漆皮的二八“飞鸽”出去风光。有次午后,我自信满满地骑车下坡,渴望享受那种风驰电掣坐汽车的感觉,不想中途闸皮脱落车速难控,最后连人带车子窜倒在坡底的麦田中,直摔得车梁断裂,自己鼻青眼肿!还有一次与二哥送完粪拉平车上石坡。二哥手握辕杆肩挎辕绳在前面拉,我扶着边撑子在后面推,满头大汗吭哧吭哧好容易爬到半坡,我突然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二哥在陡然失去助力后先是踉跄着倒退几步,回头见我满面惊慌跌坐一旁,索性也卸了辕绳松了双手。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平车哒哒哒地疯也似的窜将下去,直撞到坡底那棵高大的楸树上。好在没伤到别人!唉,想想现在的孩子们个个娇生惯养,多大了背个书包还由家长代劳一路护送,真是云泥之别!

说到楸树,就会想起那白里透红粉嫩柔润的楸树花,就会想起戏台上那位一身素装粉面桃腮温柔莞尔的“白娘子”。当时我八九岁,虽已上了小学,但对蒲剧里乱哄哄的唱词实难听懂,只记得那个身段柔软扮相漂亮的“白娘子”是新绛蒲剧团的,而且竟跟“青儿”一起被安排在我家东房住。哎吆,两人可都是团里的台柱子,现在想想都觉着荣耀!家人们个个热情有加,母亲更是每天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炕烧得热热乎乎,我跟伙伴们走在街上都觉着自己头往上扬脚下生风。遗憾的是两人都在大队灶上吃饭,每日早出晚归很难一睹真容。好容易有一晚在院子里遇见,我还正好在树根下撒尿,好不尴尬!我头也不敢抬一下提着裤子便一溜烟跑了,身后只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那棵数丈高直溜溜的楸树常用来拴牛马,一截儿树皮也被它们蹭得精光。楸树旁就是队里的马坊,说是马坊但以牛居多,翠儿爷和俊山爹是饲养员,个个花白胡子、慈眉善目。马坊门口是一处空旷的场地,也是村里通往各处的交通要道,每日里犁耧耙耱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印象最深的还是我死去的三叔。

三叔一张关公脸,年轻轻的便像老汉们一样剃了个光头,是队里种田摇耧的把式,也是打马驾车的好手。正因此,即便他总吊着一副长脸倔得像驴,依然是我心中的骄傲。常见三叔拉着脸拽着骡马从马坊走出,嘴里一句口令都不喊,只凭或拉或推或转的手劲儿,便将那帮平日里趾高气扬桀骜不驯的骡马们一个个服服帖帖地安置在胶皮车的相应位置。套好车后,还是连声“驾”都懒得喊,只将那根竹鞭杆牛皮鞭子在空中轻轻一扬,骡马们嘴里“突突”两声,便乖巧地沿着熟悉的路径向田间进发了。

马坊隔石坡跨马路便是队里的打麦场。打麦场很大,堆着四五个大麦秸积也不觉半点儿拥挤。麦收季节那里看管极严,我们小屁孩们即便偶尔混进去,也会被那个眼尖的疤子脸老太婆及时发现,然后颠着一双小脚拿着根枣木棍像赶鸡一样把我们凶出去。所以,只有麦罢秋收毕,完成了家里布置的割草任务后,这里才会变成我们的乐园。我们在那瓷实光滑的场地里“推圈儿”、逮麻雀、比跳远,钻到墙根的玉茭秆后捉迷藏、“抓特务”,爬到廊房下的麦草积上逃学、偷懒、睡大觉,有时玩得口渴了还从玉茭秆堆里寻了那粗壮紫红的当甘蔗啃,直到暮色蒸腾鸟雀还巢一个个腹中咕咕,或者听到谁家妈在石坡顶喊一嗓子:“某某——回家吃饭!再不回来狼把你含去!”

是的,石坡顶那扇土墙下,是小时候母亲喊我回家的地方,也是长大后母亲目送我离乡之处。

站在坡顶上,我依稀看见赤日炎炎下,母亲下地回来还背着一大捆野刺,弯着腰淌着汗经过石坡,眼也顾不上抬一下又走向自留地;依稀看见漆黑的夜晚,母亲拉着两毛裢粮食才从邻村磨完面回来,一个人拉着平车在那坎坷的土路上快步前行;依稀看见清晨或午后,别人家的母亲在坡顶闲坐谈天,年近八旬的母亲还要推着她那辆小自行车上坡下坡,骑着去地里干活;依稀看见我挎着背包已走出很远,母亲还站在坡顶望着……

如今,那个光滑陡直的大石坡没了,变成了宽阔平缓的水泥路;打麦场、库房、井台、马坊、牛王庙也都没了,变成了亭台楼阁花草飘香的街心公园;那些常在坡顶闲谝的老人中,好多熟悉的面孔也没了,并不见有新人补充;母亲也不再在坡顶喊我吃饭送我出行了,而是住进了城里的养老院。

夕阳的余晖划过公园座椅上厚厚的尘土,隐没在一栋栋新潮而又空荡的院落里。炊烟没了,孩子们的嬉闹声没了,连叽叽喳喳的麻雀和东跑西窜的老鼠也不知都去了哪里。我默默地望着石坡,石坡也默默地望着我,心里不知是欣喜还是苦涩。

一片寂静中,耳边突然又传来母亲的呼唤:“三三——回来吃饭!”我撒开双腿赶紧往家跑,结果脚一蹬,被子滑落床下。我知道,大石坡已经远去,过去的一切,也都已远去。

□杨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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