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本到影像,《我的阿勒泰》如何转写游牧生活
《奇特的一生》:通过阅读阿历克塞·托尔斯泰的故事,了解如何坚持自我、追求梦想。 #生活技巧# #自我提升书籍#
2024年5月29日,由江苏大学法学院“钟爱阅读”读书会、法律人类学云端读书会联合主办的特别活动在线上举办。主讲嘉宾是来自江苏大学的肖建飞教授,她主讲的题目是《文本与影像如何转写游牧生活——阅读并观影》,新疆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阿依登·卡斯拉汗副教授和营地活动组织者王磊参与与谈,共有来自国内外高校、科研院所的青年教师、博硕研究生、本科生共100余人参加会议。本文为讲座和与谈的文字整理稿。
《我的阿勒泰》剧照
文本与影视如何转写游牧生活——阅读并观剧《我的阿勒泰》(肖建飞)
感谢江苏大学法学院“钟爱阅读”读书会、法律人类学云端读书会对我“第二故乡”的关注,感谢各位参与读书会的师友、同学们心系“我的阿勒泰”!刚刚主持人介绍过我了。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肖飞别克”,三分之一东北人、三分之一新疆人、三分之一江苏人,与剧中的奶奶、妈妈(张凤侠)、女儿(李文秀)老中青三代人在地理区域与社会文化意义上有部分对应关系。肖飞别克主讲,可以让“我们”的阿勒泰多一种表达……
引言 散文与剧作的不同艺术文法
《我的阿勒泰》的原著书写与剧作影像都是对游牧生活的转写,基于什么样的目的、视角,使用什么样的取材与技法进行转写,是准备这次读书会期间我最关心的问题。由此引发三个问题:第一,散文与剧集的生活本底是什么?两者对故事线与人物角色各自的艺术文法与标准设定是什么,如何再转写?第二,散文与剧集的文眼与剧眼是什么,文眼与剧眼有什么关系?第三,“我的阿勒泰”在哪里?原著作者与剧作主角们构建出什么样的阿勒泰的精神世界?
我无法判断读书会的师友们对《我的阿勒泰》,尤其是对李娟这位作家的熟悉程度。我做了一个假定,所有参与本期读书会的人都完整地追完了《我的阿勒泰》剧集,大部分人读过《我的阿勒泰》原作。我的主讲基于这一假定进行。
《我的阿勒泰》与《阿勒泰的角落》是同时期作品,首次出版于2010年,两书是继《九篇雪》(2003年出版)以后,李娟写作成长期的作品。两书完整性与叙事深度远超《九篇雪》,但不及两年后出版的羊道三部曲与《冬牧场》、7年后出版的《遥远的向日葵地》。
《我的阿勒泰》与《阿勒泰的角落》同期完成,写作题材、写作方式相似。之所以分成两本书,李娟的解释是接受了编辑的建议——如两本书合在一起,文字超过40万,远远超过散文集的体量,有违读者对散文类作品的阅读习惯。小说可以有若干卷,学术著作也是如此,散文阅读者不接受一部作品的文字超过40万字。这也说明不同文体所承载的信息与思想含量有别,不同读者的阅读需求与心智趋向也存在显著差异。尽管此时“非虚构写作”一词已成为文学界普遍关注的话题,李娟的写作相对写实,把两书纳入非虚构写作或散文写作均可。不过李娟是作家,不是民族志写作者。书中记述故事的生活底本是世纪之交阿勒泰的游牧生活,但也有艺术加工在里面。
导演滕丛丛2018年拿到了《我的阿勒泰》的版权,当时深感无力把散文改成剧本,于是编剧工作搁置了两年。2020年后,她重新开启了采风与改编工作,包括重构故事线,塑造出性格鲜明的张凤侠,在原著模糊的人物底本中构建中一个哈萨克少年巴太,由巴太引出父亲苏力坦与嫂子托肯。剧作于2023年春夏历时56天拍摄完成。这样看,剧作也经历了较长时间酝酿准备过程。尽管四个夜晚(5月7日到10日)连续播出的8集迷你剧完满收官,很多观众意犹未尽,期待下部。但在我看来,8集刚刚好,既是原著所能提供的游牧生活故事的精华所在,也是主创们重构故事线、塑造角色形象的心智能力极限。
回归这次我想和师友、同学们们分享的主题,“文本与影像如何转写游牧生活”。原著中,作者李娟是一个外来观察者,小卖部店主的女儿、老裁缝的女儿,母女二人追随着游牧大军辗转迁徙,她们的经营活动是附属性的、派生性的。这在《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的写作中有充分体现,其中有不断变化出现的阿勒泰地区富蕴县的地名——喀吾图、巴拉尔茨、沙依横布拉克、桥头、红土地上的阿克哈拉村等,这些地点也成为《阿勒泰的角落》文章分类结集的线索。那么为什么以地点定名结集呢?李娟在世纪之交写作这些文章,那时她是一个流动经营小卖部和裁缝店的女孩,以单一视角,把自己的生活经历、与哈萨克牧民的交往记录下来,这完全是一种散点式的记录。故散文里不可能有主导性的故事线,也没有核心人物。可是剧作就不一样,没有故事线、核心角色、戏剧冲突,就不成剧集。剧中核心故事线是张凤侠与苏力坦两个家庭在夏牧场一季的生活经历。三个月的夏牧场生活,然后是三年的等待,最后文秀、苏力坦、张凤侠在彩虹布拉克冬夜的烟花中等到了归来的巴太。
导演滕丛丛和几位主创人员决定要拍这部剧的时候,把整个阿勒泰牧区都走了个遍,他们也到了伊犁牧区。最后舍弃了富蕴县,因为主创人员发现富蕴县城现在建得比较现代,甚至超过山东小县城(滕丛丛的老家),很难恢复20年前李娟写作期间的社会人文景观。当时李娟建议,可以到更偏远的地方拍摄。主创团队把阿勒泰的六县一市走了个遍,最后发现哈巴河县城符合拍摄要求,哈巴河靠近中哈边境,地貌非常完整,有戈壁沙漠、草场、森林、雪山,最后就选择在这里完成拍摄。
《我的阿勒泰》书封
《我的阿勒泰》一个是书,一个是剧,共同的生活本底在于阿勒泰的游牧生计。表达方式的共性在于,真挚的情感体验与亲切的叙说方式,这是连接书与剧的“内在脉络”。剧和文一样,文有文眼,剧有剧眼。文眼应该是最能打动读者的故事情节精华所在,剧眼则是一步步将故事推向高潮的转折性关节,并且文眼与剧眼都需要与游牧生计建立起直接关系。我只择取体现游牧生活基质、推进剧情发展、出现于主角们生命重要时刻的事件,每一个事件的意涵可以通过具体的物呈现出来,并在文本与影像之间形成互文。
剧中朝戈看着被挖虫草者掘成蜂窝一样的草地说,“牛羊就是牧民的一切,水草是牛羊的一切”。这与另一部哈萨克游牧生活题材电影《远去的牧歌》中老奶奶对孙子的告诫形成互文,“树没了,鸟就不来了,鸟不来了,蝗虫就来了,蝗虫来了,草就没了,草没了,羊饿死了,羊死了,人也没了?”在游牧社会,水草畜是最基本的生存资源,没有水草畜,就没有游牧生活。作为认知的基础,我把滴水泉、木耳、羊道视为李娟作品的文眼,少女李娟记录了滴水泉边外来者的故事,记录了在阿尔泰深山采集木耳大军的故事,10年后她与牧民跋涉千里、风餐露宿,把羊道呈现在笔端,这是一个作家的自我成长。我把仙女湾、虫草、踏雪作为剧眼,经由仙女湾的小道引导张凤侠、苏力坦两家前往夏牧场,高晓亮等人盗挖虫草给草原带来了极大的生态风险与社会风险,张凤侠与文秀从草原过客变成草原保护者,巴太在两个生命中做了艰难的选择,踏雪是美好情感的见证者与草原危机的受害人。
一、水源的具象:滴水泉与仙女湾
(一)回到滴水泉的女人
原著中,唯一一篇以水命名的小文章是“通往滴水泉的路”。十四年前我初读《我的阿勒泰》,这是整本书最让我难忘的一篇文章。
“肖飞别克”是个好事者,我就搜了一下这滴水泉究竟在哪?我多年前在新疆地图上看到过。在高德地图上,我发现滴水泉现在是富蕴县的一个村。大家可以看到,滴水泉位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比较偏向于国道216的位置。准格尔盆地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国道,东侧是国道216,西侧是国道217。新世纪以前东侧国道216只在夏季可以通车,冬季无法通行。从阿勒泰出发后,司机会选择直接穿越戈壁,司乘人员行至中途会途经滴水泉。
在此之前,这眼泉水一直默默无闻地深藏在戈壁沙漠中。泉边长着一些水草和小灌木,能滋润一小片绿洲。熟悉这眼泉的是野生动物,鹅喉羚(黄羊)、野马和野驴,它们本能地靠着滴水泉来续命,也把滴水泉的秘密藏在自己晶莹剔透的眼睛里。也有个别牧民在冬牧场寻找失散的牲畜时,会无意之中闯入滴水泉。沙漠腹地有一眼泉,这个传闻一传十十传百。牧民们相信,深入戈壁后,可能在腹地遇到滴水泉,不会焦渴而死,滴水泉意味着生命的守候地。
一对内地夫妻几经辗转来到了滴水泉边。他们在这里支了帐篷,开了一间小店。尽管异常简陋,但对于严冬穿越茫茫戈壁的司机和乘客而言,能在这家小店里边住宿一夜,如同身在天堂一样。可是丈夫耐不住寂寞,会突然间离开荒漠、消失一段时间,只留下妻子守在店里。后来妻子跟一位年轻的司机离开了滴水泉,等丈夫回来后发现人去屋空,悲愤之下他也离开了滴水泉,这个店就此被荒废了。又过了几年,女人和她的情人再次回到滴水泉。最初他们也住在小帐篷里,后来建起土坯房子,开了菜地,还养了一群鸡,滴水泉又重新恢复了昔日面貌和活力。当年路过这里的司机都特别兴奋。可是到了第二年,国道216重修竣工,这条路全年畅通无阻。新路一开通,穿越戈壁、通往滴水泉的路就完全被废止了。
我们不知道这一对情侣经过了怎样的艰难跋涉,再次回到了滴水泉边?他们想在此扎根,尽己所能地生存下去吗?如果再无司机乘客途经这里,他们是否还会坚守在滴水泉边,珍视这个地方?李娟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写到,纵然是茫茫四野,空无一物,这个女人坚信他们应该留在滴水泉,他们在泉水边夜以继日打土坯,等待土坯晾干,向着天空仰起脸微笑。像数年前归来时一样,满心期待和感恩,当他们“无处可去”、“无处容身”时,她就对情人勇敢地说,“我们去滴水泉吧!”(李娟:《我的阿勒泰》,“通往滴水泉的路”,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25页)
(二)途经仙女湾的转场
对于张凤侠而言,仙女湾是一个情感的转折点。她之所以要走仙女湾小道是因为非常想念丈夫。她用饼干盒保存了丈夫骨灰五年,终于决定把他埋葬在仙女湾。可是给女儿拍蜘蛛时,饼干盒阴差阳错地掉落到水中没捞回来,顺水漂走了。母女两人好不容易爬上岸又被狼群追袭,情急之下爬上大树,但狼的爬树技能一点儿都不输于人。危急关头两声枪响,狼应声倒下。剧情设计从人生悲剧转向轻喜剧,但仍是一个悲凉的故事。不过,在我看来,张凤侠与苏力坦两家真正交集是在仙女湾,苏力坦射杀了狼,救了这对母女,让母女二人对苏力坦心存感激。
《我的阿勒泰》剧照
仙女湾是苏力坦一家通往夏牧场的必经之地,过了仙女湾就进入到丰饶的夏牧场。这一次是苏力坦牧人生涯中最后一次走仙女湾小道。这一年苏力坦不断地失去,失去了自己的长子,儿媳也即将离开家并带走了两个心爱的孙辈,猎鹰被放归山林,猎枪也上缴给公安部门,夏末小儿子巴太也将离开牧场,孤单一人的苏力坦只好卖掉一半的牲畜。最初看剧,我把苏力坦定位成一个失去者的角色,数日后我发现这个失去者也是守候者。无论你漂泊几载,行走几万里,那里都是故乡,那里有沉默的、伟岸的父亲,有鬓发斑白的、长久守候的父亲。
滴水泉故事中的无名女人换成张凤侠会如何呢?我稍加改写一下,当她“无处可去”、“无处容身”时,她就带着奶奶、文秀,租上一辆牛车,像一位女将军一样对她们说,“我们冬天留在沙依横布拉克吧!夏天就去那仁夏牧场!路上经过仙女湾,哪儿景色特别美,我们在那里喝一杯,看看你儿子、你爸爸……”
另稍加补充,我喜欢看旅行文学,对这一类作品有比较高的阅读热情。我没有能力推荐,准确地说是没有资格推荐。我相信大家都有自己鉴别书籍、发现好书的能力。今年的阅读中,徐刚的《长江传》、徐则臣的《北上》、袁凌的《汉水的身世》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与诸多启发。我在想,什么是好的旅行文学写作呢?或凭借作者本人敏锐的感官、高超的文字技巧,或依托于记述对象独特的自然地理特征与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两者并非对立。理想状态是作者的笔力与对象的分量相匹配,能彰显一端已属佳作。
二、草原的威胁:木耳与虫草
(一)长于朽木的木耳
在阿尔泰连绵起伏、浩浩荡荡的群山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人、基于什么原因,将木耳菌种带到这里。在倒下的朽木上,突然间出现了暗褐色的、黏稠的、像耳朵一样的菌类。本地牧民的食物限于馕饼、奶制品、牛羊肉、奶茶,不吃黑木耳。但是从外地来到阿勒泰的务工经商者知道木耳的价值,其中也包括李娟的妈妈。她妈妈特别聪明,她带着秤,随时随地收购,秤与现金成为发现木耳的线索。李娟妈妈发现木耳后的喜悦自不待言,她在森林里开启了寻找木耳之旅。4年间木耳价格翻了6倍,从80元涨到400元。木耳飘忽而来,又倏忽而去。《木耳》是《我的阿勒泰》一书中写得最长的故事。我不知道木耳是否又在阿勒泰的深山中出现,看剧应该是再次出现了。
木耳代表着一种受外来消费需求刺激的商品,其实是一种欲望的载体。这种欲望具有强大的破坏力,木耳其实是一种社会和人心危机的隐喻。这种欲望还不能简单评价为不可理喻的极端逐利。因为采木耳的人很贫困,他们能吃苦、敢冒险,是为了生存。可是欲望一旦被打开了,欲望的对象就不单单是木耳了,开始有人挖虫草、挖党参,接下来人们开始将手伸向更多野味,向阿尔泰山的野生动物狮子大开口。
另外想分享一下,国内优秀作品记述边疆区域野味——松茸、柏树、冬虫夏草,如何成为欲望对象。阿来对岷江上游加绒藏区的风物有深入细致完整的文学表达,与这些风物有关的故事被写入《蘑菇圈》《河上柏影》《三只虫草》中。这些岷江河谷的植物、动物被作为食物、饮品、家居的原材料、饰品的原材料,在数十年间被赋予了独特价值,功能被神化,由此带来社会、人心与生态秩序的诸多变化。
(二)长于草下的虫草
从仙女湾到夏牧场,追随张凤侠而来的高晓亮发现夏牧场两种野生植物有很高的经济价值——木耳与虫草。尽管如鲠在喉,心生猜忌,送别高晓亮前,张凤侠红着眼圈叮嘱,“不管你回不回来,都不要和那些卖假虫草的人混在一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张凤侠被高晓亮骗人骗钱骗情,女儿也因为这个男人受了重伤,更不能被牧民们接受的是这个男人挖掘草场、盗挖虫草。面对闯入她生活世界的破坏者、掠夺者,张凤侠是否需要重新在牧民中树立声誉呢?她不需要,当她举起枪托,击打高晓亮时,她已经在牧民中树立起形象。张凤侠不是英雄,不是被人仰慕的高大形象,但牧民会把她看成自己人,关心草原和牧民的人。
虫草与木耳之间的价格比是100元对10000元,100倍之差,高晓亮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这个赚取机会。他的角色设定是,起点过低、没有原则、单一目标。为推动剧情,主创团队舍弃了木耳,选择了更有经济价值的虫草。就对草原的生态影响而言,木耳有可能在枯木上年复一年地生长,而盗挖虫草就会破坏草原植被,把一片草场挖得千疮百孔。无论是基于经济价值,还是生态价值,虫草都是更好的选择。当然原著中木耳的故事也值得读者细读并回味。
三、畜群的载体:羊道与踏雪
(一)模糊的麦西拉与后写就的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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