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月下独酌》：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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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如果要在春天有个约会，场合一定得是百花盛开的地方。

如果只开了一朵，其他都是绿叶，这不是花间，花间就是无数朵开放的花。

天时地利人和，是相辅相成的，人生不如意之七八，这三者很难同时满足，这三者指的是时间、空间和社会关系。有地利人和没有天时，这是天不助我，是英雄的委屈；有天时有人和而没有地利，是县城少年那实现不了的梦，是果壳里的君王；有天时地利，而没有人和，是蹉跎时光，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花间一壶酒”，天时是百花盛开的季节，地利是有百花，花中正好有酒，这不是和朋友举杯畅饮的最好时间点吗？但“独酌无相亲”，如此天时地利，我却在独酌。独酌是因为没有朋友和亲人吗？并不是，是“无相亲”，在诗人眼里此时没有亲密的人。

人和人的关系不是由外界因素造成的亲密，而是心理距离上的亲疏远近。你和一个人在一间办公室做了半辈子的同事，可能在心理距离上不如你刚刚在微信上新加的那个好友，你想了很多句开场白却只打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包。

既然已经选择独酌，就是把自己和他人隔绝开来，诗人不是没有朋友，而是此时诗人没有想和其他人一起来喝酒。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的诗里，月亮是个常见的角色，他是李白的朋友，是李白的对手，也是李白自己。这句里最好的是“对影成三人”，我举杯邀请远在天边的明月，这是和天直接对话，但我低头看到了自己在大地上的影子，这是和地在对话。但天大地大李白都看做了一个人。三人在一起喝酒，看上去很热闹，一个是他向往的月亮，他邀请它来参加这个酒局，另一个是他自己的影子，主动加入到这个酒局。

人到齐了，该畅饮了。李白又陷入到孤独之中，和一群人喝酒热闹又无趣，自己一个人喝呢？并不好多少。即便把月亮邀请了下来，影子也复活了。

但“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月亮不懂得喝酒的乐趣，影子也只是陪着我喝，喝不出酒的味道。他们是受邀来的伙伴，但如果他们不尽心，我该怎么办呢？如果是别人或许会失落，或许会换一种方式来让月亮和影子也加入进来，一起游乐。但李白怎么会呢？本来他决定独酌时，已经不在意他人的想法。虽然月亮和影子都在，但在李白眼里，也不过是“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你们玩不起来，喝不尽兴随便吧，我也是暂时把你们当做酒友，春天这么好，我要及时行乐，痛饮狂歌。

这是一个诗人的视野，任何事物都有了生命，都可能成为朋友，但朋友不是功能性为了给我带来什么利益的，而是我喝酒唱歌的时候，月亮也随着扭动起来；我跳舞的时候，影子也跟着不太协调地跳了起来，世界因我而生动活泼，“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对人的热情与冷漠，和对世界的热情与冷漠是一组对照物，可以用这个来映衬自己的内心，对人的热情是一视同仁，还是见异思迁，如果对人很热情，对世界万物却无动于衷，风动旛动与我何干，这是趋利的动物；反过来如果对世界洋洋洒洒，一草一木都是情人，但对人却没有什么热情，带着偏见，一生只带着一种目光，每一个不起眼、不被注视的生命，都是自己的那个辉煌。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自散。”人生在世，想找到一个可以同欢的朋友并不容易，李白是孤独的。李白的孤独是无人可以和自己感受到这一刹那的快乐，他不迎不送，他不会像杜甫那样语重心长当老师，去给朋友讲什么道理。李白是没有喝醉的时候，我们就尽情喝酒，快乐狂歌，如何喝醉了，就各自散去，不要执着于相聚，不要留恋。聚散都是一个片段，永恒的还是独酌，即便是月亮和影子，我真醉了的时候，就让我一个人吧。这里面醒是快乐的，对应着醉就是悲伤的，我们能在一起欢乐地做酒肉朋友就已经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如果醉了，就请让我把悲伤留给自己，不需要牵扯朋友的美丽。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真正的永恒，恰恰是无情的。世间万物有情的东西都有期限，会随着人、事、物的替换流转而消亡存续，李白追求的这种无情的情感，是自己和自己做伴。月亮能活，是因为李白让它活了；影子会跳舞，是李白让它跳起了舞，正因为他们本身无情，却因为李白变得有情，这些朋友一定不会消失，反而可以在未来在浩瀚的星空下再次相聚。

十八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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