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与命运——约恩·福瑟《三部曲》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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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故事与命运——约恩·福瑟《三部曲》读后

冯新平/文

瑞典文学院将2023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挪威作家约恩·福瑟，以表彰他“为不可言说的事物发声的创新戏剧和小说”。福瑟以挪威新诺斯克语创作了大量作品，涵盖了各种体裁，包括戏剧、小说、诗集、散文、儿童读物和翻译作品。他是当今世界上演出最广泛的剧作家之一，其小说近年来也获得大量的国际关注和认可。他于1983年发表的首部作品《劳特》以自杀为主题，向读者展现了一种既叛逆又原始的情感，并在许多方面为他后来的作品定下了基调。他的小说语言富有诗意，看似简单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整体风格则以他戏剧中的极简主义为特征。

福瑟的小说《三部曲》，由《无眠》（2007）《乌拉夫的梦》（2012）和《疲倦》（2014）组成。这是一个残酷的关于爱情和暴力的传奇故事，带有强烈的圣经典故意味，故事发生在贫瘠的沿海地区，福瑟几乎所有的小说故事都发生在这里。凭借形式上的复杂性和探索性的故事手法，这部极富戏剧性和精心创作的作品为福瑟赢得了2015年北欧理事会文学奖。委员会如此评价：“今年的获奖者是一个罕见的例子，他将创新风格与跨越时空感动读者的内容结合在一起，以一种高度诗意的小说形式和一种任性的戏谑叙事态度呈现了一个跨越所有时代的爱情故事。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样成功塑造一种高度个人化的文学形式，将圣经典故、基督教神秘主义和诗意意象融入张力极大的情节中，同时又将两个相爱的人的故事推向更加广阔的世界和历史。”

《三部曲》讲述了一对年轻夫妇的故事，同时蕴含着丰富的文学和文化历史背景。《无眠》与福音派故事有关，《乌拉夫的梦》直接取材于基督教诗歌，特别是中世纪民谣《德拉姆克韦代特》，而《疲倦》则以隐含的基督教神秘主义为故事奠定了基础。阿斯勒和阿丽达是在婚礼上演奏小提琴时认识的。前者的父亲和祖父也是小提琴手，都早已去世。在第一部《无眠》中，他们来到笼罩在历史迷雾中的比约格文（卑尔根市）寻找工作和居住的地方。阿莉达即将分娩，他们就像约瑟夫和玛丽一样，挨家挨户地寻求庇护。最后，绝望的阿斯勒杀死了一个挡在他们路上的老妇人。故事发生的时间尚不明确之际，我们似乎很快就到了19世纪，不久之后，中世纪的传统和习俗在比约格文的街道上回响。小说深入探讨了作者以前多次涉及的主题：出生、死亡、悲伤和失去，聚焦几代人的生命历程和决定命运的一环接一环的重复的意义。

第二部《乌拉夫的梦》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围绕着内疚和负罪感展开的。乌拉夫（阿斯勒的新名字）回到比约格文给奥斯塔（阿莉达的新名字）购买戒指，却不料被一个老人认出来。“天哪真是这家伙，老人说，于是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所以这家伙在这儿，”他说。大自然、开阔的大海和明亮的光线在这部小说中几乎不存在。故事发生在狭窄的小巷中，且大部分都是在傍晚和晚上讲述的，这种幽闭恐怖和“密集”的氛围有助于加强乌拉夫被过去追赶的感觉，一如卡夫卡《审判》中的K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中的拉斯柯尔尼科夫在黑夜里被自己的罪恶感所困。这种黑暗和沉重的气氛强调并放大了乌拉夫的思想及其所经历的痛苦。

最后一部《疲倦》的故事是由阿莉达的女儿爱丽丝讲述的。此时的爱丽丝已经是一名老妇人，她回忆起了自己早逝的妹妹和年轻时离开身边的哥哥西格瓦尔。通过她，我们了解到阿莉达和阿斯勒这对为了爱而牺牲良心的夫妇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三部小说彼此关联，都以奇怪的事件和死去的人为特征，都具有意识流的叙事风格，也都用第三人称讲述。福瑟在《三部曲》中熟练使用艺术、宗教、家庭和历史等主题，与此同时叙述和意义一直保持开放和流动，从而达到一种故事层层累加和命运回环往复的效果。这诚如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第一章所说的尼采的“永劫回归”，“永劫回归的幻念以否定的方式肯定了一件事：一但消逝便不再回头的生命，就如影子一般，没有重量，预先死亡了，无论生命是否残酷，是否美丽，是否灿烂，这残酷、这美丽、这灿烂都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法国大革命必须永无休止地重复，法国的史书就不会因为罗伯斯底尔而感到如此自豪了……血腥的年代于是变成一些字词、一些理论、一些研讨，变得比鸿毛还轻……”

这部中译本合计二百八十一页的作品，通过浓缩的场景，讲述了一个跨越几代人、几个世纪的故事。福瑟的作品经常以对主题的深入探讨为特点，但就像他的其他作品一样，《三部曲》也传达了丰富的戏剧性事件，如死亡和谋杀，失去彼此的儿童和成年人，以及处于权力地位和亲密关系中的人的残暴。主人公既是犯罪行为的受害者，同时也是侵犯别人的施害者。福瑟所写的一切都以简单和复杂的独特结合为特征。这一点在他被广泛讨论的“重复”手法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人们在不同的情况下重复同样的咒语，这一事实可以被解释为我们可以使用的词语和表达方式是有限的，或者历史总是在重复的一种迹象。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每次这些短语被重复使用时，它们的用法都略有不同，其间发生的一切都改变了它们的意思。通过这种方式，重复创造了一种复杂的意义场域，而不仅仅是永恒真理的简单重复。

许多事情仍处于迷离恍惚的状态，如，结尾似乎使故事更接近我们自己的时代，触及作者自己的故事。但细究之下，如果将这部作品解读为编造家族历史的做法是错误的。年表和世代不等于历史传记。更确切地说，《三部曲》最重要的主题是暗示性地唤起对过去的回忆，这是一层又一层的故事与命运，在模糊和坦率之间交替联系。《三部曲》首先倾向于情节剧，然后倾向于诺斯替主义。这是福瑟将传统主义与形式创新相结合的特点，这两个方面都包含在福瑟作品和写作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人物身上：小提琴手。“现在他只有阿莉达。他想着。他还有小提琴。他也想到了这个。因为爸爸西格瓦尔不只是渔夫，还是个相当出色的小提琴手，在整个外西格纳地区的每场婚礼上他都会演奏，很多年来都是如此，不管是哪个夏日傍晚，只要有舞会，那一定就是爸爸西格瓦尔在那儿拉琴。”艺术是这本书的一个潜在主题。福瑟写了艺术创造的成本和追随艺术家的使命的必要性，以及它可能带来的精神和社会后果。《三部曲》中的故事发生在几百年前，却提醒我们这个时代的不公和压迫。因为它是关于那些拥有一切的人和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关于那些拥有美好生活的所有先决条件的人和那些必须在他们的环境中挣扎生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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