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书评·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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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写字的人，我没有天赋，再也没有比这种清醒的自知更令人沮丧的了。”唐玉霞在《幽暗密林的独自狂欢》一文中如是感喟。实际上，熟悉唐玉霞的读者自然懂得，这是一种自谦、一种自省，亦可言是一种自我勉励吧。要知道，这篇文章出自她的新著《和张岱一起看雪》，而在此前，她先后出版的《城人之美》《悠然岁时迁》《回味：低头思故乡》等散文随笔集，早已是有目共赏，拥趸众。

《和张岱一起看雪》是唐玉霞近年的报刊专栏文章结集。全书三辑：《字里相逢》《书边岁月》《一纸情深》，简洁明了而又巧妙蕴藉，一个热爱文字、读书成癖、乐于创作的作者形象已轮廓渐明。有道是“题好一半文”，浏览书中文题，短者居多，长者偏少，或长或短，皆见匠心：《旧日红》《我的鲁迅》《告诉我，哪里不冷》《在邮票大的地方建立乌托邦》……有诗意，有想象，有悬念，有妙喻……

因是专栏，囿于版面，篇幅往往不长，“唱念做打”却不可或缺，故而作者须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深厚底蕴与扎实功力。细细读来，我们不难发现，这些专栏文章，多为叙议结合、灵动活泼、个性鲜明之作，常能由点到面、由表及里，开阖张歙，纵横恣肆，宛似饕餮盛宴。从首篇《和张岱一起看雪》始，至《廊桥遗梦》终，唐玉霞所赏评的对象，多是广大读者所“熟识”的名家名作，古今中外，不分流派：张岱、鲁迅、王安忆、海明威、屠格涅夫，《红楼梦》《大地上的事情》《枕草子》《德伯家的苔丝》《伤心咖啡馆之歌》……然而，读者越是“熟识”，专栏越是难开，因为作者更须下笔有新意、行文见智慧、妙论透雅趣，否则读者才懒得买账，好在唐玉霞已成功“拿捏”。

书中文字，与传统意义上的书评、书话等亦不相类。唐玉霞常能从宏观的角度入手，却又能从微观层面进行细致剖析：由文到人，因人及文，笔调从容，精彩纷呈，举凡作品与时代、文学与人生、生活与创作、内容与形式等，皆有涉及——

写张岱，唐玉霞开篇便引用王小波“一辈子很长，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的名言，另辟蹊径地点出张岱原是一个“有趣”之人，会玩，会闹，风雅亦奢靡。然而，“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张岱那份超脱物外、寄情山水的情怀还未来得及涵咏咀嚼，“沉痛的国破，剜心的家亡”所酿就的灵魂深处的荒寒，已蔚然蒸腾……作者的笔墨并没有停留在对张岱任一作品的解读与赏析上，譬如《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而是以文字为媒，悄然引领我们去探寻晚明社会的文化生态和以张岱为典型代表的晚明名士的精神世界，进而通过与李渔、余怀等人及作品的对比，揭示出那个时代文人士大夫对于人生、社会、历史、艺术等的独特思考与共同追求，为我们勾勒出一幅晚明文化别样生动的画卷。

写鲁迅，唐玉霞落笔定调，“真实的鲁迅，不是镀金的。”唐玉霞是作者，也是读者，但她不会莫名其妙地赞美，也不会盲目跟风去批判，而是客观、理性地对鲁迅的文字深入研读，无论是散文、杂文，还是小说、书简；对鲁迅的一生多维勘探，无论是婚姻、家庭，还是工作、交友。“注定，鲁迅受人非议诟病最多，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仍然是最勇敢的人、最真诚的人、最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最一往无前的战士，一直走在前面的人。”没错，这就是“我的鲁迅”，唐玉霞心中的鲁迅。而近百年来，那些很少能够读懂鲁迅文章、从来不曾走进鲁迅内心的人，偏偏喜欢指手画脚，常常乐于喋喋不休，确是可笑的，亦是可悲的。“对于麻木的世界而言，也许清醒的他最冷。”唐玉霞这样说着的时候，眸子里定然一片晶莹，“我想我愿意有时候想到鲁迅，一如在迷途中看到遥远的灯塔，在千万年的幽闭中看到星光……”

无须烦琐列举，我自暗里着迷。所谓“窥一斑而见全豹”，个人拙见，唐玉霞的这部新著，虽是一本“文艺评论集”，但不管是从谋篇立意、论证手法、表达方式、语言特色等哪个角度看，其文学性、思想性与可读性都远远超出“学术性”。然而，与书籍对话，与作者共鸣，与读者神交，既随心随性、洞若观火，又有趣有味、浑然天成，读来令人颔首会心，不忍释卷，直觉“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不恰是我辈“好读书，不求甚解”之人所希冀、所渴求奔赴的文字与心灵的双重盛宴吗？

作者:刘敬 编辑:徐征 校对: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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