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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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舞鲍老

■田东江

宋朝正月十五民俗中，有一项“舞鲍老”非常盛行。

《水浒传》虽是小说，但对宋朝的节日民俗大抵皆有依据。在“宋江夜看小鳌山”那一回，宋江投奔到花荣为官的清风镇后赶上元宵节，夜里去镇上看花灯，“迤逦投南走，不过五七百步，只见前面灯烛荧煌，一伙人围住在一个大墙院门首热闹。锣声响处，众人喝采”，那正是“一伙舞鲍老的”。宋江个子矮，“相陪的梯己人，却认的社火队里，便教分开众人，让宋江看。那跳鲍老的身躯扭得村村势势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在“吴用智取大名府”那一回，梁山为救卢俊义、石秀，选择的动手时机也是趁元宵节热闹。先由时迁火烧翠云楼，各路人马在城之四门一齐动手，像他们的历次作战一样，基本上不理睬无辜百姓的死活，此一番，“踏竹马的暗中刀枪，舞鲍老的难免刃槊”，刚刚还欢欢乐乐的场所，转瞬成了人间地狱。“可惜千年歌舞地，翻成一片战争场”，施耐庵落笔之时，对好汉们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还是带有谴责意味的吧。

辞书上说，鲍老是宋代戏剧脚色名。舞鲍老者何？众说纷纭。有的认为是傀儡（木偶）戏，有的认为是模仿傀儡的假面戏，有的又认为正相反，真人舞而为傀儡戏所吸收。但说舞鲍老大抵是由舞者装扮成老年村夫，通过夸张动作来表现滑稽调笑的风格，大抵差不到哪去。《武林旧事》有“大小斫刀鲍老、交衮鲍老”，《梦粱录》有“掉刀鲍老、踢灯鲍老”，《西湖老人繁胜录》说到鲍老社，“福建鲍老一社，有三百余人；川鲍老亦有一百余人”，种类繁多，形式多样，可见舞鲍老在宋代社会颇受喜爱。清风镇那伙舞鲍老的，想来是没经过多少训练的村民，构成了另一种滑稽，所以让宋江笑出了声。熟悉《水浒传》的人都知道，因为笑声太大，给刘高老婆听到，来了个恩将仇报。

“鲍老当筵笑郭郎，笑他舞袖太郎当。若教鲍老当筵舞，转更郎当舞袖长。”此杨亿之《咏傀儡》。金性尧先生笺注认为，鲍老出场时跣足，携大铜锣，随身步舞而进退，故亦叫“抱锣”。郭郎，本指戏剧脚色中的丑角。段安节《乐府杂录·傀儡子》云：“后乐家翻为戏，其引歌舞有郭郎者，发正秃，善优笑，闾里呼为郭郎，凡戏场必在俳儿之首也。”因为发秃，郭郎也每被称为郭秃。北齐《颜氏家训·书证》以问答形式提供了一种说法。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有故实乎？”答曰：“《风俗通》云：‘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郎当，衣服宽大不合身材。金先生认为：“傀儡的动作全靠幕后牵线，舞袖郎当实是身不由己，故鲍老亦不必笑郭郎，意在讽刺世态。”即是说，鲍老要是自己上去，还不如人家郭郎呢。

郭郎在东汉《风俗通》中就出现了，鲍老要晚的多，从许多笔记小说中可以看到，鲍老一俟问世，便与郭郎几乎如影随形。

《西湖游览志馀》云：“桂孟平有《看灯词》十五首，杭人称之。瞿宗吉效之，亦作十五首。”其中第五首曰：“傀儡装成出教坊，彩旗前引两三行。郭郎鲍老休相笑，毕竟何人舞袖长。”田汝成云：“词中所言风俗，与今无异。”表明到了明朝，舞鲍老还是元宵的保留节目。还需看到的是，瞿词在言及民俗的同时，也捎带了世相。如第十三首：“雪白春衫窄窄裁，青茸狸帽紫茸胎。灯前莫怪轩昂甚，新与官员养马来。”田汝成指出，这后一句较难理解，实则意谓“其时藩、皋而下借乘马，而养马之家颇怙势也”。好家伙，如果说鲍老、郭郎是娱乐中的滑稽，养马之家在元宵时的这副尊容，该是现实中的滑稽了。

桂衡（字孟平）与瞿佑（字宗吉）是好朋友，中华书局标点出版的瞿佑《剪灯新话》，为明初文言小说的开山作、代表作，不少篇章以怪诞形式记录了元末明初的士人心态。因为“宗吉索余题”，桂衡乃为之序并赋古体一首，“从来松柏有孤操，不独鸳鸯能并栖”云云。不过，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读罢，以为“假托怪异之事，饰以无根之言……若不严禁，恐邪说异端日新月盛，惑乱人心”。于是，《剪灯新话》成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被官方明文禁毁的小说。这是另话。在明了友朋背景之后，则桂、瞿两人之作，出自元宵狂欢之际的相互唱和也说不定。

《坚瓠癸集》有“贾刘献佞”条，云宋臣贾余庆、刘岊降元后，“一日留远亭夜集，北人燃火亭前，聚诸公列座行酒”。贾余庆来劲了，“满口骂座，毁宋人物无遗，以此献佞”。刘岊则“数以淫亵奉，北人专以为笑具，于舟内取一村妇至，使荐刘寝”，上演不堪的一幕。文天祥“不胜悲愤”，口占二绝，刺贾余庆“甘心卖国罪滔天，酒后猖狂诈作颠。把酒逢迎酋长笑，从头骂坐数时贤”；刺刘岊“落得称呼浪子刘，樽前百媚佞旃裘。当年鲍老不如此，留远亭前犬也羞”。后一绝无疑是说，以滑稽著称的鲍老也不会为了迎合而这般下作，刘岊简直连条狗都不如。

说回舞鲍老本身，这样有趣的民俗活动，不可能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一定还在哪里以“活化石”的形态存在，可能名称变了，今天没有对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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