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七根钢丝见证国贸中产沉浮
中国古代的丝绸之路促进了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和贸易往来。 #生活常识# #历史文化常识#
原标题:一介|七根钢丝见证国贸中产沉浮
教育是人类永恒的话题,纵使千变万化、起起伏伏,无数心怀热火的人在其中,或入场,或离场,而前行,将永不停歇。芥末堆非虚构写作栏目「一介」,取芥末堆之“芥”,古文也通“介”,一介之士,关注时代中的个体,那些辛辣刺激的拼图构建蜕变后的人生。
人物介绍:严超,男,35岁,古琴斫制技艺非遗传承人;自幼学习琵琶,大学接触古琴后转行;2016年创办流徽古琴,教龄十余年。作者|芥末堆 枇杷
作者手记: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宣布,中国古琴被选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2006年被列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似乎使古琴艺术的发展翻开了新的篇章。随着近年来国潮热席卷消费赛道,古琴在大众对中国文化传承和创新的热情之下再一次迎来全新生机。
2023年,腾讯游戏为古琴开启“数字生命计划”,希望用音乐和科技共同焕新中国传统乐器。然而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研究员章华英认为:“在古琴狂欢的盛宴当中,古琴音乐的精神、品行,传统文人的风范已经沦丧。古琴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振兴和繁荣的表象,但是仅仅是量化的普及,这样下去学琴的人虽然多,但是古琴失去的却可能是它的精神。 ”
在古代古琴是士大夫修身养性的乐器,是文人乐器。近代传统文人阶层消亡,导致古琴的人文精神衰落。现如今,古琴似乎在市场驱动下从修身养性的工具变为了“追名逐利”的乐器。之于古琴教与学的思考,严超也曾面临过“求职者和用人单位主打一个互相看不上”的困境。创业八年来,琴馆是他和更多人产生链接的载体,而他也在遵从商业逻辑的同时依然保有了自己的坚持。
以下内容根据人物自述整理:
从琵琶到古琴,从淮海路到国贸我是江苏茅山人,那里江南丝竹兴盛,加上道教仪式耳濡目染,我们对民乐并不陌生。我6岁开始学琵琶,当时并没有很强的主观意愿,只是家长觉得孩子一定要会一种乐器。初中时,父母觉得我的文化课成绩不足以让我有很好的出路,琵琶老师也觉得我有一定的天赋,就建议我走专业路径,这其实是一种老师和学生的双向选择。
古琴成为非遗之前非常小众甚至可以说是萧条,当时有数据统计,算上但凡能拨拉两下的人,全国会弹古琴的人只有一、两千。我小的时候,一方面很少有以古琴为生的专业教师,另一方面就是大家觉得学这太土了。从音乐学院的鄙视链来说,作曲指挥是金字塔顶端,其次是音乐理论,再次是演奏,这当中也是西洋乐高于民乐,而古琴又是民乐系里的底端。
我的专业还是琵琶,大一大二去琴行代课,受众基本上都是孩子,因为琵琶技术门槛比较高,成年人很难学会。虽然孩子的可塑性更强,但并不是说这样就会轻松一些,因为首先要和家长沟通。家长的期待就是孩子能考几级,功利性很强。学琵琶需要长期过程打基础,一般视学生情况3-6年不等。刚教出点儿样子,孩子一上初中家长立马叫停,很难有成就感。
刚开始挣钱会有新鲜劲儿,大三就很疲惫了,刚好那会儿接触到古琴,思考之后我决定转行。一方面是我的主观喜好,另一方面也有很现实的因素——就业。音乐学院学生就业出口比较窄,最理想的是高校任教,但这种机会很少。第二个选择是专业乐团,这条路看实力更看运气,一般一个人进去之后到退休都不会有变化,并不是每年都有岗位释放,所以大多数人都要自主就业。当时我就在想,教一辈子琵琶对一个男生来说不太行,支持糊口不支持养家。
进入音乐学院后优秀的人很多,专业学习中我也能认识到自己局限性,就决绝地从琵琶转向了古琴。大三最后一场期末考试是演奏会的形式,结束后我就卖掉了自己的所有琵琶。当然我也很感谢琵琶,它让我在学琴时可以很顺利地上手,差不多一、两年就进入到了古琴行业。起初是在老师开的琴馆里做运营,慢慢积累了一些经验,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我的妻子。她是北方人,不太想留在上海,2016年我们就来到了北京。
当时我们几乎转遍了北京的所有琴馆,然后就发现,你看得上的琴馆已经有阶梯式的师资闭环,基本上都是中国音乐学院和中央音乐学院老师的徒子徒孙。能看得上你的琴馆可能因为大家教育经历不同,会在教学侧重点方面有分歧。古琴的学科建设相对滞后,存在一些不专业的人浑水摸鱼。那会儿我刚毕业没多久,思维也比较狭隘,还是在论输赢,纠结于谁的专业技术更好,那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干。
琴馆一开始就开在国贸,因为在上海时我们是在淮海路,对学古琴的人有一个大致画像。他们普遍受教育程度和经济实力都还可以,而且对生活品质有要求。这样看来国贸的工作人群比较符合,所以我们决定从这里起步,只教成人不教孩子。一方面是古琴不需要童子功,即便想从事专业演奏,十几岁再学也完全来得及;另一方面就是我觉得古琴和小孩儿的天性不太契合。
古琴或许可以成为白领的再就业选择图源:Unsplash
我体感古琴行业最繁荣的时期是2010-2016年,从2016年开始创业到现在,我也差不多接触了超过1500位学员。就个人观察而言,他们大概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完全零基础,早年大家经济相对宽裕,附庸风雅也罢,赶时髦也好,他们当中极少有人真正因为喜好古琴而来。那会儿学古琴甚至一度被调侃为京城“四大俗”之一(注:另有听昆曲、喝普洱、练瑜伽)。
第二类学员是之前断断续续学习过,时间充裕后想重新捡起来。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跟我说最初只是想学演奏,后来发现古琴和很多优秀传统文化一脉相承,他们对衍生出来的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很感兴趣。第三类是有其他乐器基础,可能也是出于就业考虑。国贸这里外企和私企居多,他们在职场卷到一定年龄就退休,然后想找点儿事做,觉得古琴可以修身养性,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教学过程中这类群体也最容易出成绩,因为有很强的专业诉求,而且古琴行业的成就和收益与年龄成正比。
过去近8年的时间里,我也明确看到了市场的变化。参与人群在变多,但购买力在逐渐减少,学琴的纵深度也在缩短。前些年不管大家的初衷是什么,基本上是可以沉下心来踏实学习的,时间周期平均2-3年,现在只有几个月。大多数人是受短视频或影视作品影响,上了几节课发现和想象中不一样就停下来了。当然这样的学生之前也有,但这两年的比例越来越高。我也和其他老师说过要做好心理预期,我们很少能遇到艺考生,不要想得天下英才而育之。虽然以激发兴趣为主或许可以教得慢一点,但一定不要教歪。即使现阶段不会一直学下去,我们也要保证他学到的技术是规范的,万一以后会再学呢?
“口罩问题”前后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阶段,“摘掉口罩”后可以步行来琴馆的人明显减少。我观察到北京学琴的人对距离很敏感,但凡能走绝不坐车,最多骑个共享单车。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只做CBD商圈,往年的数据有八成学员是在附近工作步行过来的。大环境因素我们的招生数量有所下降,但总数并没有跌很多。不过从去年开始,学员人群结构有明显变化,国贸周边的学员占比仅剩三成,或许是这附近公司裁员比较多。因为琴馆的定位是面向中产,而确实这两年中产是受影响最大的,和“钢琴梦”破碎是一个逻辑。
还有就是我觉得这两年应届生的状态也和前些年很不一样,97、98年的孩子毕业时可能都没有被周期影响太多,大家对未来还是有信心的,最起码第一份工作可以找到比较体面、收入不错的。可这几年,年轻人确实很痛苦。有很多小红书来的学生跟我说,老师我是真想学,但我也是真的穷。
教古琴是我的人类学调查方式琴馆现在的学员还是以前面我说的第一类为主,除了赶时髦,大部分是为力减压,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成年人可能不仅仅是学习技术,人和人之间的交往也很重要。2020年我尝试过线上课,每周只用4个小时,一个月下来,16个小时变现了十几万。从经济收益层面来说是很快,但后来想想我觉得不行,我还是喜欢线下和大家交流。而且线上的时间和经济投入比起线下并没有太大区别,但很不一样的是,线下会有更多附加价值,或许我可以像早期的创业咖啡馆那样把琴馆打造成一个社交平台,无形中会积累一个还不错的私域。
确实后来很多学员已经不在乎琴技,每次都是来找我聊天,把我当心理医生。古琴音乐本身可以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再加上人为疏导,有学员的产后抑郁被我治好了。有了孩子以后,大多数中国男性不太能够体谅妻子的处境,而琴馆学员以女性为绝对主导,一些已婚已育的学员除了逃避工作有时也想逃避家庭。她们聊的内容八成是负面的,倒也不是有多么过不去的坎,只是有一点压抑,需要一个出口。
我也要自我检讨,我和她们的丈夫存在一样的问题。口罩”前我和妻子一起创业,我教学,她运营。后来不得已分开,她在江苏带孩子。我基本上保证每个月在家两周左右,这个陪伴时间应该足够了。因为从物理角度来说,有时候可能虽然人在家里,陪伴质量也并不高。我和妻子在沟通调整,也找到了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从孩子的角度来说,我也会思考到底什么对他们来说更重要?是童年的陪伴还是尽量多给他们积累一些物质。
虽说不能长期陪伴孩子会有遗憾,但好在我的孩子适应能力很强。至于原生家庭带来的童年养育问题也要看孩子本身,这是个体差异很大的事。我觉得我的孩子没有那么敏感,然后我妻子说了一句话还挺对的。她说父亲要在关键时刻起作用,平时陪伴得再好,如果在某些关键时间节点没能给孩子提供帮助,那种触动对孩子的伤害更大。所以我觉得要把时间维度放长,以结果为导向来考虑怎么样对孩子的一生更好。从我个人经历来看,我和妻子都是独生子女,四个老人两个孩子,压力很大,所以我们想尽可能多地创造财富。
行业天花板不高,但建立壁垒很重要“口罩问题”前我们一度开了3家琴馆,都在朝阳区。那会儿我和妻子带了6位老师,一共8个人。我们还有一个制琴工坊在江苏,那个团队最多时有7个人。这两个团队完全分开,总之从来没有超过20个人,可以说我一直是在以工作室的形式轻创业。古琴行业单馆体量天花板不高,但我坚持一对一教学。从盈利角度来说或许大班课和小班课的模式会更健康,但这会造成教学质量无法保证。不过我们有琴坊作为壁垒,相对其他琴馆来说可以保证一定的利润率。
从制琴角度来说,现在市面上有太多不合格的乐器,这会造成学员的体验感很差,但它确实便宜,从普及古琴的角度来说又有一些助益。大家都是在搏概率,流水线做出来100张琴,肯定会有8到10张还不错的,把这些摘出来标高价,剩下的就很便宜地往外卖。可就尊重传统技艺而言,一把琴的制作周期在两到三年,纯手工打造的产品基本上是合规的,而且市价一般不会低于1万。
我们做过统计,全国每年大概有20-25万张新古琴产出,这其中最多只有2万张是人工生产的。因为我们测算过,一个人一年全力以赴地只做琴,最多也就50张。人工制琴的报废率在两成左右,气候等自然环境因素也会有影响。不过古琴最大的好处是可以修复,我们做好售后就行。现在琴坊和琴馆两个两部分合起来还算可以健康运转,不过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模式。琴坊在不断压缩成本,现阶段还是需要用带学员的收入来贴补,所以我下一阶段的目标是琴坊可以自养。
前些年大家都太舒服了,现在似乎也不适合有什么动作,就还是先修内功吧。我自己也需要从专业技术的角度转向更为商业化的视角,毕竟我有两个孩子,妻子会在家庭上面投入更多精力。精细化运营是琴馆之后发力的重点,因为音乐行业非常分散,很难做成大规模品牌。未来我会考虑组建专门的经营团队,垂直开发产品(制琴)的同时再开5-10家琴馆。不过找到合适的管理人员很难,很少有人既喜欢古琴又懂商业逻辑且可以认真做事。
这两年传统文化大火,我也考虑过新业态。但市面上存在的东西都被验证过是不成立的,比如卖香、卖茶、卖汉服等等。我坚持不做这些,一方面是它们很热闹,而古琴的受众很静;另一方面琴馆的收入完全可以预测,多做或少做并不会改变这个预期,所以我还是想以稳为主。而且我们这个行业没法儿引进投资,我觉得从投资的逻辑来说,投我们最多叫理财。想实现超预期的回报不太可能,因为你连故事都编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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