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晓丽：唐传奇姓名的隐义

发布时间：2024-03-17 07:59

中国四大名著分别是《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 #生活知识# #历史#

原标题：牟晓丽：唐传奇姓名的隐义

古人以人物姓名巧设幻语，用以传达微言大义其来有自。如汉赋人物子虚、乌有者流，皆是文人创化。

《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增订本

李剑国曾将精怪小说的来源追溯至荀子《蚕赋》，且认为汉代咏物赋已兆其堆垛典实之体；其后刘宋袁淑俳谐文隐语成趣，处处伏机；至于六朝志怪，凡述物妖，皆借名字外貌衣饰暗寓本象。[1]

姓名的拟定，反映出作者一定的寓意寄托。方韵慈曾总结小说中姓名来历的文化意涵：

自报身家是此系列作品的关键情节。精怪往往宣称来自高门望族，揭晓身分之后，却是令人发噱的驼驴鸡猫等畜类。

假名的编造，早至远古人类相信直呼本名可以影响灵魂状态，因此古人另以字行；六朝道教法术中，道士登涉须携带《白泽图》、《夏鼎记》等图籍辟邪，以辨认精怪本相，唤名收之。在陌生而具有高度危险的环境中，掌握了对方的本名，即掌握了控制权，以“假名”行世，亦有自我保护的意味。……精怪自报家门的情节，反映了唐人的社会现象。……唐人喜好伪托望族、冒袭先祖，是历史的事实。

刘知几《史通》有云：“竞以姓望所出，邑里相衿……爰及近古，其言多伪。”指出魏晋南北朝以降富有声望的郡望，在唐代有不少伪称依附之人。又，据陈弱水举出中古的南阳白水张氏，实际上是起自民间的想象望族。[2]

《唐宋传奇集》

唐传奇中姓名作为隐语的写作手法比比皆是。

如《马待封》[3]中主人公拟名为等待封赏之义，其虽然是能工巧匠，制作指南车、相风鸟、梳妆台等机械出神入化，甚至还制作了机器人家仆，却始终未等到官方封号。后马待封改名为吴赐，谐音为 “无赐”，正见传奇作者讽刺政府不重视人才之意。

《李黁》中狐狸精的原配丈夫为胡人卖胡饼者，胡谐音狐，用来标识女主人公的身份为异类。

此种谐音方法我们在《任氏传》中也可看到：《任氏传》中郑六第一次从任氏宅邸离开时 “既行，乃里门，门扃未发。门旁有胡人鬻饼之舍”。

关于用胡人的胡谐音作为狐狸的狐，其中有一定的文化交流因素。张军、黄鹏：“胡汉交流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其初期或中期，胡人多受到歧视地位低下，‘狐’常用来作为对胡人的蔑称。狐妖故事多包含着胡人、尤其是胡女的不幸遭遇……它们将是十分珍贵的民族文化交流之史料。”[4]

《唐五代传奇集》

《三女星精传》中文章记载三位仙女分别为织女星、婺女星、须女星之化身。然笔者考察天文图，则此篇传奇之作者误将婺女星、须女星视为二星，实际上二者同为北方玄武天区之女宿。[5]

此外，文章开头三位书生伤一小豚，笔者认为豚可能为奎宿的占星意涵，即 “奎曰封豕，为沟渎”、“奎主文章”。[6]三子伤猪，则预示了三人与文途无缘，即使聘请孔宣父、周尚父来作指导，学究天人一时，最后也归于昏昧无知。

此外，运用姓名谐音隐语的还有《崔玄微》中处士遇花精、风神，花精风神分别名为 “杨”、“李”、“陶”、“封十八姨”则皆是取自“杨”、“李”、“桃”、“风”之谐音耳。

《袁洪儿夸郎》中封生介绍给宾客：“主人王二兄、三兄、四兄、六郎子，其名曰准、曰推、曰惟、曰淮”，夸郎之妻子正名为 “携”，以上四个人名皆含“隹”部。《说文解字》：“隹：鸟之短尾緫名也。象形。凡隹之属皆从隹。”[7]

《唐人小说》

可见，此篇传奇中之青衣士女皆为短尾鸟之化形。《崔玄微》中人物命名采用的是析字辞格中谐音的借音的积极修辞，《袁洪儿夸郎》则采用的是增损字形的化形析字。《徐玄之》篇人物命名则多采用衍义析字中代换的修辞。《徐玄之》中出现的 “蚍蜉王子猎于羊林之茸，钓于紫石之潭。”

蚍蜉王子，即是蚂蚁的一种代换用法。《说文解字》：“蚁（蚁）：蚍蜉也。从虫岂声。”[8]《尔雅･释虫》：“蚍蜉，大蚁，小者蚁。”[9]由此可见，大蚁称王，代换为蚍蜉。在蚂蚁王朝中，太史名为马知玄。

《太平御览》关于 “玄驹”的记载：

《大戴礼》曰：十二月玄驹贲。(玄驹者)蚁也。贲者走于地中也。[10]

郭义恭《广志》曰：有飞蚁，有木蚁，古曰玄驹者也。又有黑黄大小数种之蚁。[11]

《太平御览》

《太平御览》又进一步解释了蚂蚁被称为“玄驹”的传说：

牛亨问：“蚁曰玄驹，何也？”答曰：“河内人无何而见有人马数千万骑，皆大如黍米，旋动往来，从朝至暮。家人以火烧杀之，人皆是蚊蚋，马皆成大蚁。故今人呼蚊蚋曰黍民，蚁曰玄驹。《扬子法言》曰：‘吾见玄驹’是也。”[12]

此外，《徐玄之》中出现的蠪虰大将军是蚂蚁的一种：“蠪，朾蚁。”[13]草泽臣螱飞也是一种蚂蚁，《尔雅･释虫》：“螱，飞蚁，其子蚳。”[14]可能是白蚁的一种。蚍蜉王看到螱飞上疏后，拜螱飞子蚳为太史令。正符合《尔雅》的记载。

《尔雅正义》

《薛弘机》中成精之古柳，起名为柳藏经，正描述自己树干内藏经百余卷的身世。《许云封》篇记述主人公许云封之来源，乃是李白所起。李白在起名时用了隐语：“树下彼何人，不语真吾好。语若及日中，烟霏谢成宝。”云封外祖不解何意，李白解释道：“此即名在其间也。树下人是木子；木子，李字也。不语是莫言；莫言，谟也。好是女子；女子，外孙也。语及日中，是言午；言午，是许也。烟霏谢成宝，是云出封中也，乃是云封也。即李谟外孙许云封也。”

李白的命名运用了离合字形，以 “木子”离合成为姓氏 “李”，用 “午”代换 “日中”，用 “云”代换 “烟霏”。

《独孤彦》一文全文围绕姓名隐语设置故事情节，其中 “一人身甚长，衣黑衣，称姓甲，名侵讦，第五”，其自述身世渊源：

《全唐五代小说》

吾之先，本卢氏。吾少以刚劲闻。大凡物有滞而不通者，必侵犯以讦悟之，时皆谓我为侵讦。因名之。其后适野，遇仇家击断。遂易姓甲氏，且逃其患。又吾素精药术，尝侍忝医之职，非不能精熟，而升降上下，即假手于人。后以年老力衰，上欲以我为折腰吏，吾固辞免，退居田间。吾有舅氏，常为同僚，其行止起居，未尝不俱。然我自摈弃，常思吾舅，直以用舍殊，致分不见矣。今夕君子问我，我得以语平生事，幸何甚哉。

根据后文寺僧的说法，甲侵讦的身份为铁杵：“姓甲者，东方甲乙木也。第五者，亦假午字也。推是而辩，其杵字乎名侵讦者，盖反其语为金截。以截附金，是铁字也。”

回看其自述原本卢氏，“卢”：“借为黑色之称”[15]想来是铁杵黑色之隐喻，“吾有舅氏，常为同僚，其行止起居，未尝不俱”，“舅”即“臼”之谐音，杵臼同行，乃常用之工具组合。此处甲侵讦姓名的来源即包括谐音的修辞，也包含析字的修辞。

《唐代小说史》

至于《独孤彦》中另外一人曾元的自述则描绘了其身份为甑的经历：“职当要热，素以褊躁，又当负气以凌上，由是遭下流沸腾之谤”、“虽鼎镬不避其危，赒人之急，必赴汤蹈火”皆是暗喻甑架设在火上煮汤做饭之炊具功能。

注释：

[1]李剑国：《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1993年12月），页415。

[2] 方韵慈：〈假笑意以寄笔端──论〈东阳夜怪录〉谐讔书写的价值与意义〉，《台大中文学报》第五十一期，2015年12月，页124-125。

[3] 关于单篇唐传奇的引文皆来自袁闾琨、薛洪绩：《唐宋传奇总集･唐五代》（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为节省行文故，不再单独出注。

[4]张军、黄鹏：《任氏传中的“狐女”应当是胡女》，《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6年02期，页44-47。

[5]李剑国在其著作已经注意到此处传奇作者不通天文之处，详参氏著：《唐五代志怪传奇叙录》，页436。

[6]丁绵孙：《中国古代天文历法基础知识》，页109。

[7] （汉）许慎撰、（宋）徐铉等奉敕校定：《说文解字》，《四部丛刊初编》，景日本岩崎氏静嘉堂藏北宋刊本，第66册，页126。

[8] （汉）许慎撰（宋）徐铉等奉敕校定：《说文解字》，第69册，页51。

[9] （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卷五，页132。

[10]（宋）李昉等奉勅撰:《太平御览》，《四部丛刊三编》中第364册，页57。中华学艺社借照日本帝室图书寮京都东福寺东京静嘉堂文库藏宋刊本。

[11] 同前注，页61。

[12] 同前注，页62。

[13] 同前注，页132。

[14]（晋）郭璞注、（宋）邢昺疏：《尔雅注疏》，卷五，页132。

[15]（清）张玉书等编：《康熙字典》（上海：上海书店版，1985），页8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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