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自是有情痴,改编都付风与月

发布时间:2024-03-22 0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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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浮生自是有情痴,改编都付风与月

◎辛酉生

3月15日至17日,天桥艺术中心连续三天上演江苏省昆剧院的《浮生六记》。《浮生六记》的编剧罗周是近年来最为活跃的戏曲编剧之一,本剧演出前几天,国家大剧院还上演了同为她编剧的赣剧《红楼梦》。罗周作品数量众多,是否均为上乘观者有不同看法。但她的历史题材作品,能够遵守昆曲曲牌格律,不使古人发今人言,不随便超越古人思维局限任意拔高,不喊口号,在当下新编历史剧中也属难得(这一点其他编剧恐怕并非做不到,而常不如此,可能是创作导向使然)。如她和石小梅昆曲工作室、江苏省昆合作的《世说新语》系列以及《二胥记·哭秦》等,都是传统形式和现代思想交融较好的作品。

新青年心仪的沈复和芸娘

《浮生六记》一剧,改编自清代中期沈复自传体散文《浮生六记》。沈复,苏州人,生活在一个小知识分子家庭。其父作幕,本人虽通诗文,而未科举,曾作幕宾、小吏,也曾商贸易、卖画谋生,一生坎坷艰难。《浮生六记》原文六卷,《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记沈复与妻子陈芸(芸娘)生活中之悲欢和沈复一生游历情形等事。《六记》现存其四,《中山记历》《养生记道》已佚。

清嘉庆年间,沈复完成《浮生六记》后,并未引起广泛注意,直到1924年著名作家俞平伯重新校点出版,才引起青年读者广泛欢迎。俞平伯称其“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如今《浮生六记》已侧身古典名著之列。

《浮生六记》得到“五四青年”读者的追捧,源于书中的夫妻关系形态。沈复和芸娘近乎自由恋爱,沈复见到芸娘诗作,自己选定了这个舅家表妹,没有多少父母干预成分;芸娘本身有一定文化修养,和沈复志趣相投;两人又有相对自我的意识和行事方式,并不十分在意社会看法。芸娘瘦削的身姿、精致的容貌、温婉的性格,有着古典美人的风韵;芸娘不容于公婆,二人两次被动离家,又契合了封建家庭对人性摧残的意向。可以说,沈、芸二人是新青年追求的夫妻关系的典范。“五四”之后,晚明至清记述夫妻或夫妾感情的《影梅庵忆语》《秋灯琐忆》《香畹楼忆语》,一同被作为遗珠挖掘出来,为时代青年提供了理想夫妻生活的遐想。

改编者想要的沈复和芸娘

距俞平伯点校出版《浮生六记》又过去了100年,当下人身处的语境早已变化。如今又当如何看待《浮生六记》?如何重新对它进行诠释?

阅读《浮生六记》,可以醉心于沈复精致的语言,也能为夫妻间的点滴所感动。但按照原著内容搬上舞台,缺少必要的戏剧冲突。原著中最大的冲突是沈复夫妻和沈复父母间的嫌隙,集中在沈父纳妾及芸娘是否愿意代沈母写信上。若以此取材,无聊又狗血,远没有陆游、唐婉与陆母的冲突感人。若将原文内容按照时间线(俞平伯早已编写了沈复生平年谱)铺排成剧,则成为无主线、琐碎的流水账。此次罗周的改编在原有情节之外另设故事,将原著中琐碎又深情的片段嵌入新故事,塑造成改编者想要的沈三白、陈芸娘。

罗周的创作,虽是沈复和芸娘二人的情感故事,重点更在沈复——一个沈复的情痴形象,芸娘及新创人物半夏,都为沈复这个情痴形象服务。观众在表象故事下,还能看到作者、作品、作品中人物,读者、作者、作品的隐喻关系。这层意向的出现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本剧第一折《盼煞》,从芸娘去世,沈复筹备回煞仪式写起。所谓回煞,即人死去几日后会回家做最后告别的民间说法,北方也称为“出殃”。本剧首先从角色行当上对原著做了改变。芸娘死时41岁,沈复与之同年,从古人年龄状态来说应该以老生扮演;而沈复却是正生中的巾生应工,改小了沈复的年龄。同样,五旦(闺门旦)担纲的芸娘,也并非41岁的状态。当然这也符合观者对爱情故事主人公的普遍想象。

这一折中,编剧嵌入食卤瓜、臭乳腐等原著情节,让观众初步了解沈复夫妇间的深情,读过原著的观众也自然有所会心。到了第二折《回生》,原著中没有的人物半夏加入进来。半夏是富有的孀妇,王婆作伐撮合她和沈复。沈母满意,半夏主动,只有沈复对她不做理睬,沉溺于过往回忆中。这固然更强化沈、芸情之笃,但是对沈复人格也未尝不可抱有一丝怀疑。

半夏为中药名,主治咳嗽痰喘。半夏姑娘虽有验方“蜡黄丸”,却无法让芸娘起死,但当她出现后,芸娘真回魂了。是鬼故事?是沈复病中恍惚所见?即成一悬念。其中芸娘以饥饿诓沈复,咬他手指。沈复吃痛,才信芸娘还魂为真。以常用的痛觉验证是否梦中的桥段,如此写沈的心情,十分细腻。而芸娘让沈复到枕边再写,沈复言说枕边更写它不得,也颇得传统戏曲小生角色神髓。

第三折《诧真》通过情节发展将原著中重要的男装游君山情节嵌入进来。芸娘要去看君山水神庙观灯。沈复终疑其为鬼,又恐熟人见其复生。无奈之下乃让芸娘着男装同行。没想到所见之人,其母、其友均不知芸娘已死,沈复大喜。此折也将芸娘是人是鬼的悬念进一步加深。

至第四折《还稿》才解了谜底,原来芸娘非生也非鬼,只存在于沈复书写过程的想象过程中。此处有如《牡丹亭》的入梦,沈复入稿。福楼拜有名言“包法利夫人就是我”,作者在创作中全身心投入,与作品合一,与自己创作的人物合一,作品也成为作者的分身。这里已经出现作者与作品、作品中人物关系的隐喻。

此时半夏已按照沈母的意愿嫁给沈复,沈复却对她久视而不见。半夏本该按沈母意见焚毁《浮生六记》稿本,但为文字所感,终是不忍,将书稿还给沈复。半夏从一个想嫁个好人的寡妇,变成了沈复作品的“迷妹”。这便是隐喻读者与作者、作品的关系:当读者为作品所感,将自己带入作品,愿意为作者奉献一切。如果沈复是情痴,半夏就是书痴。这种情况于现实世界中亦不鲜见。

观者自取的沈复和芸娘

按照剧中的设置,沈复对半夏的态度未免极端,娶了半夏,又伤害了半夏。沈复的情痴和营造的书中世界是他不愿意跳出的舒适区,《浮生六记》、芸娘是沈复逃避现实的避风港。犹如一个摔倒的人,永远在坑里匍匐,而不肯拍拍土站起来。从原著中可知,沈、芸夫妇在社会意义上并不成功,甚至可算失败。而沈复文字中对过往生活的描摹也多纤弱,甚至是越写夫妻之乐、用情越深,就越纤弱。沈复写夫妻之情不及归有光《项脊轩志》正大,写繁华过眼也不如张岱《陶庵梦忆》见大悲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浮生六记》多年不名,只在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才再次被人关注。

编剧或许也感到这一点,在《纪殁》一折中抓住原作最沉郁的记芸娘死去的一段,并加入新情节,以使作品不流于纤弱——沈复在自己的文字世界中和芸娘又纠葛十载,将二人生平例数,唯不忍写嘉庆癸亥三月三十日芸娘之死。只要不写完,在沈复意识中芸娘就不会离开,但芸娘便永远为死前病痛折磨。沈复多年挣扎后终于不忍,写下了芸娘的死讯。

沈复的不忍书写在原著中不存在,罗周的创编极大强化了沈复情痴的形象,升华了沈复的人格。这段也似再次隐喻了作者和作品的关系:当作品完成后便与作者无关。哈姆雷特是一千个人心中的哈姆雷特,不再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所以作家不忍完卷的现象也常成为作家逸文的一类。或许有写作经验的人都多少能有此感。作品终于完成,芸娘也终于消失,沈复的世界也崩塌了。

最终,半夏为沈母送了终,为芸娘嫁了女,看着十年痴痴呆呆的沈复和芸娘去了书中世界,只留自己独自回味。一个虚弱的牺牲者形象,一个读者对作者全身心的奉献。这样被创造出来的人物,成了故事中最大的牺牲者。作为女性的编剧罗周,对她笔下的女性人物半夏,未免太残忍了些,而且是否也让沈、芸的爱情有了瑕疵?

看过这个故事,观众和100年前的读者一样依旧为沈、芸间的痴情所感,但不会在理想夫妻关系这事上多费思量。事实上,“五四青年”心仪的沈复和罗周构建的沈复都不是完整的沈复。《浪游记快》占《浮生六记》三分之一,其中没有芸娘的位置,却有沈复的粤海狭妓。失去的《中山记历》大概也不会有芸娘的身影,从发现的片段残章看也是如此。而《养生记道》大略也是明清文人热爱的导引运气、四时饮食之类。这才是更全面的沈复——痴情,也不宥于痴情。

不同的改编者、观者,从《浮生六记》中选择了自己需要的篇章和面貌,增添自己的理解和情节,重建自己的故事。如果后来者可以自由选取,那么沈复自己是否也在选择、虚构?也许芸娘和沈复并非如此美满,我们所看到的只是痴人沈复精心编织的幻梦。甚至芸娘真的一定存在吗?这也正是文本的魅力:读者无法侦知作者内心,作者也无法左右读者的理解。这或许又是一组新的作者和读者间的隐喻和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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